男女主角分别是石越朱翊钧的女频言情小说《石越朱翊钧的小说如履薄冰小说阅读》,由网络作家“石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乾清宫,偏殿。朱翊钧领着吕调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殿内几人。除了李太后与朱希忠之外,还有李太后的生父,李伟。后者,当然是朱希忠进宫时,“顺路”邀请一同进宫了。见到皇帝进来,除了李太后外,纷纷起身行礼。即便是国丈,也得乖乖称一声皇帝陛下。朱翊钧放慢步伐,等人行完礼,这才大步上前,将二人胳膊扶住。他责备道:“国丈、国公,都是朕的仁爱长辈,私下何必行此大礼。”李伟不敢受扶,连忙避过,又是一通客气话。他出身低,半辈子都在山西,四十了才进的京城,口音极重。朱翊钧勉强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干脆一直微笑颔首。又看向朱希忠,好奇道:“成国公怎么有暇入宫了,身体可好些了?”成国公身子还硬朗的时候,文华殿廷议,便是作为纠仪官。后来一场重病,不能履职,便不怎...
《石越朱翊钧的小说如履薄冰小说阅读》精彩片段
乾清宫,偏殿。
朱翊钧领着吕调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殿内几人。
除了李太后与朱希忠之外,还有李太后的生父,李伟。
后者,当然是朱希忠进宫时,“顺路”邀请一同进宫了。
见到皇帝进来,除了李太后外,纷纷起身行礼。
即便是国丈,也得乖乖称一声皇帝陛下。
朱翊钧放慢步伐,等人行完礼,这才大步上前,将二人胳膊扶住。
他责备道:“国丈、国公,都是朕的仁爱长辈,私下何必行此大礼。”
李伟不敢受扶,连忙避过,又是一通客气话。
他出身低,半辈子都在山西,四十了才进的京城,口音极重。
朱翊钧勉强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干脆一直微笑颔首。
又看向朱希忠,好奇道:“成国公怎么有暇入宫了,身体可好些了?”
成国公身子还硬朗的时候,文华殿廷议,便是作为纠仪官。
后来一场重病,不能履职,便不怎么进宫了。
今日被他指使进宫,面上总得问一句。
朱希忠一身老年病,说话显得很是缓慢:“本是府上的命妇进宫陪太后叙话。”
“但或是陛下登极、太后加位的缘故,让臣这两日身子都好了些,便一同进宫向陛下与太后谢恩。”
朱翊钧连连点头。
难怪先帝说这位成国公生性机敏。
光说话这让人的舒坦劲,就没得说。
李太后看着自家儿子领着礼部尚书来了,心知多半有事。
她叹了口气,朝李伟说道:“阿父,今日先回去吧,过两日得了闲暇再说。”
李伟便要行礼告退。
朱翊钧连忙抢白道:“朕登基后,还未受过国丈耳提面命,今日适逢其会,正好尽亲亲之谊。”
“国丈不妨先去外殿品尝贡茶。”
“朕与母后说上两句,便来为国丈煮茶。”
他让成国公把人一并带进宫,自然是有事的。
怎么能轻易给人放走。
李伟心中意动,连忙看向李太后。
身份高低还是根据地位说话的,虽然身为父亲,但他以女贵,就得对自己女儿言听计从。
见到李太后颔首同意,他才连忙谢恩:“陛下仁德孝悌,臣这就去外殿候着。”
说罢,毕恭毕敬跟着太监往前殿去了。
李伟走后,朱翊钧才不露声色悄声问道:“娘亲,国丈似乎闷闷不乐?”
李太后没好气道:“每次见我,都只知道讨封赏,被我训斥了一番。”
现在有外人,她也不好多说,点到为止。
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才看向自家儿子跟领来的吕调阳:“皇帝与吕尚书怎么辍了廷议,联袂寻我来了。”
现在时间还早,按理来说,刚廷议不久。
朱翊钧没直接回答,先示意太监给吕调阳赐座。
而后才叹了口气,道:“娘亲!祸事了!”
吕调阳仔细观察着皇帝一路上的行为举止,现在听了这话,更是无奈地撇撇嘴。
李太后却不知,她些微露出惊容:“出了何事?”
朱翊钧忙道:“娘亲可知左顺门大案?”
“今日竟有左顺门第二的架势。”
“方才廷议上,有数十名言官弹劾冯大伴,我忧心国朝动荡,心中万分惴惴。”
李太后听了这话,自然坐不住。
左顺门案他自然听说过。
二百余名朝臣伏阙哭门,世宗皇帝为了弹压,只能出动锦衣卫,仗杀十余人。
她儿子这才登基,难道就要遇到这一遭!?
朱翊钧继续说道:“至于言官们各种因由祖制,朕也不甚清楚,便干脆请来了礼部尚书,与娘亲分说。”
说罢,他示意一下吕调阳。
与高拱党羽不同,吕调阳在李太后这里,印象分是正的。
再加上冯保经常在他们母子面前,说其人的好话,所以吕调阳在李太后心中,多少算个可以信任的人。
这也是他把吕调阳带过来的缘故。
在李太后面前,吕调阳劝一句,比起高拱弹劾一百本都有用。
吕调阳被点到,自然得表态:“陛下与太后,但有所问,臣知无不言。”
李太后朝吕调阳看了过去。
急切道:“吕尚书,究竟出了何事?”
朱翊钧也附和道:“吕卿,跟太后好好说道。”
又与李太后请示:“娘亲,路上吕卿已经与我说过了,我先去陪国丈。”
李太后了点了点头。
朱翊钧便起身,往前殿去了。
路过时,又朝朱希忠使了个眼色,让他好好助攻。
皇帝走后,吕调阳心中叹了口气。
朝李太后行了一礼,才缓缓开口,一副不偏不倚地样子,将廷上事端,成法因由解释了起来。
……
李伟心情有些急切地在前殿等候。
一口一口茶水下肚,虽是贡茶,却犹如牛嚼牡丹。
他只盼着待会与皇帝奏对,关于他封爵的事,能有个准信。
自家女儿现在得了势,动不动就呵斥他,实在不好沟通。
想必,这十岁的外孙,能够好说话一些吧。
正想着,一道声音从由远及近。
“如何都这么不懂礼数,竟然无人为国丈斟茶?”
李伟抬头一看,便看到小皇帝一脸不悦地走了进来。
看到自己,才转怒为喜,
旋即二话不说,便拿起茶具,要为礼奉自己饮茶。
李伟心中舒坦,面上却还是得推辞一番,伸手去接茶具:“不敢不敢!臣自己来就好。”
朱翊钧强行给他茶杯拿过来,添了一杯,又示意左右退下。
他端起茶杯,递给李伟:“国丈习惯事事亲力亲为,是清苦惯了吧?”
“想朕登临大宝,却差点忘了回报母族,实在是朕的不是。”
两人再度一番客气拉扯。
朱翊钧关切道:“国丈方才,是在问我娘亲封爵的事吧?”
乾清宫现在都是他的人,只要没挥退左右,就瞒不过他。
李伟连忙从座椅上抬起屁股:“陛下,臣并非讨要爵位……”
朱翊钧伸手给他按回了座椅:“国丈,你我骨肉亲缘,不必这般见外。”
“什么讨要这么难听,朕登临大宝,恩荫母族,本就是应有之义。”
这态度,李伟总算感受到了什么叫如沐春风。
他鼓起胆子道:“那陛下,此事现在是什么说法?”
封爵是没跑了。
但封的爵不同,食禄高地也不一样,他就是为这事,探李太后的口风呢。
朱翊钧给自己斟了杯茶,悠哉道:“食禄八百……”
李伟听到这个数字,脸上当即泛起失望之色。
八百石,也忒磕碜了,正常国丈怎么都是一千石。
朱翊钧继续说道:“……是礼部议的,娘亲否了,说怎么也要一千石!”
李伟这才稍稍开霁脸色。
世宗皇帝的国丈玉田伯,乃至于前几天去世的德平伯,都是一千石。
却听皇帝又摇了摇头:“朕没同意。”
李伟愕然。
只听朱翊钧继续道:“一千石岂能彰显朕的亲亲之谊?”
“国丈,等确定我皇考陵址,便让你与朱希孝,主持昭陵修建,完工后,再益禄二百石!”
李伟当即转惊为喜,起身拜倒。
这次,朱翊钧没再拦他。
……
偏殿中。
吕调阳还在为李太后解惑。
祖宗成法的来历。
隐患利弊的故事。
解释剖析得很深刻,不负礼部尚书的位份。
李太后同样听得很认真。
初时还不时看向朱希忠,估计是在考虑效仿世宗。
但之后越听越是沉默。
不时开口垂询朱希忠,想做个确认,得到的回答也只让眉头皱的更紧。
突然,李太后打断吕调阳,疑惑道:“吕尚书,成国公不也是三公之身兼任锦衣卫指挥使?”
“如何就符合成例了?”
吕调阳有心解释,又事涉勋贵,不好明言。
倒是朱希忠坦然道:“太后,我朝的三公三孤,只有名,没有实。”
“若是要等同的话,大概是让臣领着锦衣卫,入内阁办事。”
吕调阳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国公两眼。
这话直白至极,倒是能让李太后能明白个中危害,不过……可不符合为官之道,也不太像朱希忠的作风。
李太后听罢,沉默了半晌,过了良久才道:“所以,我应该从了言官们的请,削去冯大伴的东厂提督?”
话音刚落,朱希忠便立刻接话:“微臣也可为太后,将这数十名言官悉数逮拿下狱!”
“锦衣卫,随时听从太后调遣!”
吕调阳心头一跳!
这朱希忠怎么回事!
他连忙劝道:“万万不可!”
李太后无语地看了一眼吕调阳,不会以为她蠢到这个份上吧。
朱希忠拐着弯谏言,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只是……
李太后心中还是不服气的,甚至于不安。
皇帝刚刚登基,只有孤儿寡母,朝臣不思辅佐就罢了,还抱团弹劾她依仗的内臣。
让他如何作想?
更别说,不止是高拱和他的党羽,就连冯保日常夸赞的吕调阳,也没为他说话。
甚至勋贵都没有拉一把。
这才是孤臣啊!
现在要让她削了冯保的职位,岂不是自断一臂?
她看吕调阳这副模样,更是突然起了试探之心:“万万不可?”
“那吕尚书是认为,我应该削去冯保的职了?”
“不知吕尚书可有合适的人选,接东厂之任?”
吕调阳心中涩然,这话,多半是有些疑心了。
这一趟,吃的亏可太多了。
他正要接话。
余光中,突然看到朱希忠缓缓起身:“太后,微臣倒是有人可荐。”
……
外殿。
朱翊钧已然是与李伟聊得火热。
他面带微笑,静静听着李伟细数李太后当初调皮的事情。
李伟颇有些眉飞色舞:“嘉靖二十九年,为了躲避庚戌之变,我才带着太后入京”
朱翊钧适时插话:“那娘亲又是怎么进的裕王府呢?”
这就是为了引出话题了。
李伟大大咧咧灌了口茶,抹嘴说道:“哈,我当初来京城避祸,自然是有打算的!”
“陛下有所不知,当时选择来京城,便是因为有人照拂。”
“我那族侄李进,当时在宫里当差,任御马监随堂太监。”
“当初太后进裕王府,便是走了他的路子。”
御马监是内廷十二监之一,虽然相去司礼监十万八千里,却也掌管着卫营,有着相应的地位。
裕王当初有望帝位,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
作为御马监随堂太监,李进恰好有这个份量。
朱翊钧面露惊容:“娘亲从未与我说过这位恩人,甚至也不曾提拔过名唤李进的。”
他明知故问。
李伟无奈道:“此前陛下还未登基,太后也是怕横生波折。”
“外戚名声,哪能随便提拔,言官最爱弹劾这个了。”
“要是恶了先帝,才是得不偿失。”
别看李太后此前母仪后宫,但实际上丝毫不敢僭越。
陈太后一家隆庆元年就封爵了,自己这亲国丈,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这就是长线求稳,就等着新帝登基呢。
当然,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他才敢跑进宫问李太后讨要爵位。
朱翊钧怫然不悦:“这也是国丈的不是,为何不早与朕说。”
“这位族叔现在还在御马监?”
李伟虽然被责怪了一句,却像吃了升仙丹一般舒坦——这才显得亲近。
更是有问必答:“是,还在御马监秉笔呢。”
御马监也一样,掌印为首,几个秉笔是副手,地位不算低。
朱翊钧摇了摇头:“朕岂能忘恩负义?趁着这次恩荫,朕也要封赏这位族叔!”
李伟笑逐颜开,族叔都这般厚待,更显皇帝的亲亲之谊。
他作为国丈,好日子还在后头。
李伟随口问道:“陛下是要封那厮做御马监掌印?”
毕竟是太监,又不能封爵。
而御马监秉笔仅次于掌印。
皇帝要是提拔李进,也只能从秉笔,提拔成掌印了。
不过……掌印现在不是冯保吗?
朱翊钧一愣:“御马监掌印?”
“东厂提督啊!”
……
“你是说,让李进掌东厂?”李太后意外地看向朱希忠。
朱希忠点了点头。
李太后仔细品咂,也咂摸出味来了,不由多看了两眼朱希忠。
要不怎么说勋贵永远是忠诚的狗。
外朝不顾他的颜面,弹劾她身前的大太监,要是她就这么屈服,里子面子都没了——皇帝还小,也不好与他说这些。
现在朱希忠这个提议,倒是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哪怕退让些许,里子是半点不亏啊!
东厂从亲信手里,到了族人手里,岂不是左手倒右手?
想到这里,心底的排斥也消散了。
她缓缓点头,却突然止住,看向吕调阳:“吕尚书,这符合祖制吗?”
吕调阳愣了愣,顺着这这话思索了起来。
其实东厂最好也不应该在外戚手上。
但这亲戚关系说不上近,而且毕竟不是什么朝官,陈洪作为陈太后的家奴,也是任过司礼监掌印的。
要是他拿这个说事,届时太后问一句,怎么陈洪可以,李进不行?他就更两难了。
想到这里,吕调阳只得肯定道:“并不违制。”
李太后这才满意点点头。
……
李太后与李伟一同离去了。
临走前二人心情似乎都比较好,有种解决一大困扰的感觉。
尤其是李伟,只恨没有早点进宫。
皇帝不仅给他许了一千二百石的食禄,又承诺往后还有富贵,暗示自己遣人去东南考察,等明年便可以组建商会,参与海运。
当真是好外孙。
朱翊钧亲自将吕调阳送到了殿外,抓住他的手,热忱道:“元辅的事,还要难为吕卿。”
吕调阳逃也似得离开。
朱翊钧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了一声。
这才回头看向朱希忠,真情实意道:“国公果才是宗社之臣。”
“主子,蒋克谦来了,奴婢让他在殿外候着了。”
张宏在朱翊钧身旁轻轻说了句。
朱翊钧嗯了一声:“让他进来吧。”
他正埋着头抄录道经,显得很是随意。
方才他才了解到,玉田伯一系,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受孤立,即便是在勋贵圈子,都不太受待见。
原因无他,还是世宗皇帝埋下的根子。
当初武宗皇帝落水后,死的极为突然,又无子继位,按照“兄终弟及”的祖训,时年14岁的兴王世子朱厚熜,也就是后来的世宗嘉靖皇帝,承继了大统。
这等藩王入继之事,就牵涉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以何种法统来传续大位?
是朱厚熜过继给大宗,还是小宗取代大宗而传?
更简单一点来说,继任的朱厚熜,该认谁做父?
有人的意见是,为了以示法统传续,当然是应该认孝宗皇帝做父亲,而亲生父亲兴献王,改称皇叔父即可。
就等于将兴献王惟一的儿子,朱厚熜,过继给明孝宗为子,从而正式成为明武宗的弟弟,如此“兄终弟及”以继承皇位。
持此意见者,其中就有时任首辅的杨廷和,乃至后宫那位太后。
朱厚熜当然没有同意,他非但以“遗诏以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为由,坚持拒绝了内阁让他以皇子礼仪,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的提议,宁愿在郊外接受劝进,强使内阁低头,而从大明门入,直接在奉天殿即位。
又在登基之后,不顾朝臣反对,追尊生父兴献王为兴献帝,生母为慈孝献皇后。
并将兴献帝的牌位升袝太庙,排序在明武宗之上——甚至因为太庙祭祀的灵位有限数,世宗皇帝为了给生父腾地儿,竟然把仁宗皇帝的牌位挪出了太庙。
而这场风波中所封的慈孝献皇后,就是蒋克谦祖父的姐姐,也就是姑奶奶了。
大礼议的弯弯绕绕,自然不止于宗祧承继。
其中掺杂着各方的明争暗斗,乃至当时只是因左顺门伏阙而杖毙的大小朝官,就有十余人。
形势之激烈,不可胜记。
无论如何,世宗皇帝最后虽然还是尊了孝宗为父,武宗为兄,但实际上,这一闹的结果,就是小宗夺了大宗。
大宗一脉,几乎所有的勋贵地位,都一落千丈。
可以说,以玉田伯为代表的世宗外戚,就是踩着大宗勋贵的身体做筏得以封爵。
利益冲突,又兼一步登天,难免行事放浪。
之后更有不少装逼打脸、歪嘴一笑的勋贵日常事。
因为这些林林种种的历史问题,当初玉田伯一脉降叙,推波助澜的勋贵,不在少数。
衰落之后,更是破鼓万人捶。
也难怪成国公将蒋克谦推了出来。
本就在文臣中不受待见,又被勋贵中人落井下石,处境可想而知。
正因如此,蒋克谦前面有家族富贵吊着,后面有成国公驱赶着,可以说是身不由己,除了效忠皇室,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这自然不用朱翊钧再花费什么心思压服,态度理所当然地随意了些。
不多时,一名二十岁出头模样的年轻人,身着飞鱼服,跟在张宏身后,亦步亦趋进了殿中。
刚一进殿,就拜倒在地:“臣蒋克谦,拜见皇太子殿下。”
朱翊钧头也没抬,继续抄录着道经。
一心二用开口道:“蒋卿所来,是为何事?”
蒋克谦能著书立说,哪怕是乐理之书,当也不是蠢货。
听了这话,他立马知道,这一答,就要分定君臣。
蒋克谦头埋得极低,回话道:“臣尝闻,锦衣卫乃天子耳目。”
“如今大行皇帝既去,嗣君在朝,臣在锦衣卫任事,又值守东宫,理应前来拜见殿下。”
皇太子问的是,他为何而来,是奉了成国公的命,还是为自己而来。
他答得毫无保留,是从成国公那里得了机会,自愿来效犬马之劳。
对于蒋克谦来说,这根本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
不说这本来就是成国公的意思,退一步说,哪怕成国公有多余的想法,他都会甩开成国公,牢牢傍上新君的大腿!
玉田伯一脉能否再度振兴,独系于此,他别无选择。
彼时朱希孝见他为难,一再劝他,说这位皇太子胸有城府,输诚必有厚报。
别看他当时一脸勉强的样子,实际上心中便想好,就算这皇位上坐的是头猪,他都要爬过去把马屁拍舒服了。
但凡有一根救命稻草,他都会牢牢抓住!
果然,听了这话,朱翊钧展颜一笑:“爱卿快快请起!你我既是君臣,又是表亲,私下里,就不必行跪拜大礼了。”
这话说的,似乎方才让人跪着答话的不是他一样。
至于这跪礼,明朝历代以来,可以说是立了废,废了立。
私下里或跪或站,都是凭当朝皇帝的喜好,各有为其辩经的,朝臣反正都是无可无不可。
蒋克谦松了口气,起身谦辞道:“为臣才是本分,不敢与殿下攀亲。”
按辈分,先帝与他一辈,那么皇太子得叫他表叔。
他得是失心疯了才敢在这儿攀亲戚,做君上的长辈。
朱翊钧温和宽慰道:“先朝锡赉外戚,惟你们玉田伯家为最厚。”
“纵使后辈偶有失格,也不会失了你们玉田伯府的体面。”
“往后还要靠你振作才是。”
蒋克谦大喜过望。
他连忙跪下谢恩:“臣必谨记殿下教诲,不敢坠了皇亲国戚的声名。”
两人如同干柴烈火,只是一问一答,就完成了一次政治承诺与输诚效忠。
蒋克谦如今承袭降序,再过一代,这一脉就与平民无异了。
如今能将他捞出泥沼的,只有朱翊钧。
而朱翊钧自然也是很大方的许诺了出去,你们亲戚关系近,底子好,纵然犯了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好好干,本宫会记得玉田伯一脉的。
蒋克谦听了几乎毫不犹豫,纳头便拜。
他都火烧眉毛了,才不管什么内阁专权,司礼监二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蒋克谦,从来不缺赌性。
更别说这位嗣君还未登基就开始接触勋贵,俨然有武宗之相,愈发坚定了他的想法。
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本宫要做的事,成国公都跟你说了吧?”
他并不介意朱希忠只是试探性地入场。
在古文运动、庆历兴学之后,董仲舒被弃之如敝履。
皇帝也不再是那个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理所应当能获得朝臣忠诚的天子了。
如今的忠诚,是需要以利益和人情作为前提的。
当然,退一步说,朱希忠既然都下注了,他还能让人跑了不成?
蒋克谦躬身答道:“微臣明白,今晨我便将人撒出去了,各大酒肆,茶楼,都动起来了。明日太阳落山前,无论市井乡野,都能传开。”
这就是锦衣卫,朝臣最为忌惮的特务机构。
朱翊钧提醒道:“可以慢些,无妨的。”
这也太快了,别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问题,除了锦衣卫跟东厂,别的也没这能耐。
时间放宽些才行,显得水到渠成,消息有可能是自然扩散的嘛。
即便是有人起了疑心,可这稍微有些家底的朝臣,都能办到,怀疑对象多了,这水就浑了。
蒋克谦到底是年轻人,看不到这一点,急功近利,失了老成。
蒋克谦缺乏历练,天赋却不差,一经点播立马醒悟,忙告罪:“殿下指点得是,是臣鲁莽了。”
说着,不由余光瞥了一眼这位嗣君。
此前他还对朱希孝的夸赞之词不屑一顾,只以为是成国公有心向皇太子靠拢,故意造势。
如今一番奏对,才惊觉,这位皇太子的城府手腕,几乎让他忘了这位才十岁!
其言辞机锋,老成持重,俨然在他之上,几如长辈。
朱翊钧没在乎他在想什么,开口说道:“还有一事。”
蒋克谦躬身听着。
朱翊钧开口道:“锦衣卫,现在还能刺探到朝臣家里吗?”
特务政治不是不可以,只是得讲究方式方法。
蒋克谦一惊,旋即有些为难道:“殿下,锦衣卫已经不比开国之时了……”
初时的锦衣卫能够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那是有太祖皇帝站台。
此后形势就一路急转直下——没了太祖压着,文臣凭什么还要忍受特务政治?
如今的锦衣卫,更类似于一个有刑部职能的禁军衙门。
朱翊钧沉吟了一会,说道:“如此……那你帮我看着点几位阁臣公开的行踪。”
“还有张四维,这人给我看紧点。”
他没解释为什么,蒋克谦只需要做事。
蒋克谦低着头,眼神复杂。
门口开个包子铺蹲蹲马车的点,还是没问题的,但是……探听阁臣,这位皇太子比他预想的,更让人惊讶。
他压下心中思绪,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答道:“殿下放心,臣回去立刻就办。”
谈完正事,蒋克谦以为自己就该告退了。
没成想皇太子提起了他意料之外的事:“蒋卿,本宫听闻,你在撰写琴谱?”
蒋克谦一愣。
自己撰写琴谱倒不是什么秘密,从他祖父开始,三代人都致力于完成此事,只是不知皇太子提起此事做什么。
皇太子意图不明,他怕言多有失,谨慎答道:“微臣不务正业,让殿下见笑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琴棋书画,文艺风雅之事,何谈不务正业。”
蒋克谦顿了一会,面色迟疑道:“微臣可为殿下献曲。”
朱翊钧哑然失笑。
这蒋克谦,把他当什么了。
他笑道:“不必了,倒是爱卿成书刊行之时,可否将底稿赠我?”
底稿?
蒋克谦更是不明就里,不由试探道:“臣成书还有一些时日,恐怕来不及为殿下登基贺礼……”
这揣摩之心就太过了,朱翊钧突然之间就失了兴致。
他有些意兴阑珊,略感乏味地摆了摆手:“且待成书,卿先下去罢。”
皇太子戛然而止,蒋克谦不明所以。
见上方再无动静,只得躬身行礼,心事重重地转身退了出去。
朱翊钧没再说话,静静地抄录着道经。
如今有了锦衣卫,做事就方便多了,蒋克谦本就在东宫当值,召见也方便。
就是这番奏对,反而让朱翊钧有些寂寥……
蒋克谦所著的《琴书大全》他知道,还知道其流传后世时,已有部分佚失。
明朝像这类佚散的书籍还有很多,其中就包括本朝著作的最高成就——被称为百科全书的《永乐大典》。
朱翊钧既然是穿越,难免抱着留存经典的初心,对这些佚散的书籍,心中早有一个粗略的想法。
虽未掌权,无从实施,但今日总归是适逢其会。
正是有着保留这些经典著作的想法,方才便随口提了一句。
熟料闹了个没趣。
蒋克谦一味地揣摩他的意图,多少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他自然怪不着人家这番作态,毕竟分属君臣,又是第一次见面,这反应才是正常。
朱翊钧只是突然感受到一些无人理解的孤独。
他并不是一个只为争权夺利之人,相反,他有他的追求与理想,纵然这些时日,都在揽权夺势,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谁,为何而争。
朱翊钧,并不愿意被权势、被帝位同化。
可他遍历身边的人。
此前的张宏,把他当作阴谋行事,争权夺势的英宗。
如今的蒋克谦,将他当作暗结勋贵,培植党羽的武宗。
这对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若非行大事,必有大权,他又何须在这里整日钻营。
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他眼中岂是只有区区权势,心中岂是只有区区皇位。
这天下王朝三百年的魔咒,而今天下,除了他,又有谁来一试?
蒙元旧事就在眼前,若不扫除积弊,锐意改革,难道又开一次倒车?
西方文艺复兴已近尾声,这三千年华夏之文明,又岂能不进反退?
几十亿年的资源,只够文明一次发展的机会。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无回旋的余地。
一如这天下耕地,一旦停歇二十年,就会被地质运动,消抹一空。
从人类学会刀耕火种的那一天起,除了继续前进,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他天命降世,穿越而来,大明朝这舵,除了他,又有谁人能掌?
大厦将倾就在眼前,能开辟前路,应天承运者,舍他其谁!?
只可惜,世上没有人能懂他。
心腹者张宏、蒋克谦,视他如狡人;同道者高拱、张居正,视他为敌手。
朱翊钧,果真是,孤家寡人。
码字写到一半突然有些话想说,干脆提前感言吧。
一、关于作者。
开门见山,不是什么大神马甲,这是我第二本书,第一本玄幻脑残跟风文。
写了四十万字,虽然成绩不错,但因为身体问题,无奈切了,回过头的时候,追读已经掉完了,于是无限期停更了。
之后便构思了这本历史文。
作者看网文很早了,第一本书忘了那一年看的了,名字叫天辰,被开后宫收女惊讶坏了。
之后好像是斗破苍穹,那时候的我看的浑身颤抖,第一次感受到网文的魅力。
后面基本上每一本爆火的小说我都看过,历史文更是某段时间的最爱,从新宋、宰执天下、临高等等。
以至于大学的时候一度动了写小说的念头。
可惜,那时候忙着考插班生,后面又在刷绩点,终究没能动笔。
也就到了这两年,工作年限上来了,有了变动后,清闲了很多,平时除了开开会没什么别的事。
作者又是一个表达欲比较强的人,恰好我对象说起脑残文,我不屑一顾。
她说那你写一本,我当天晚上就写了一个开头内投起点。
有些意气用事,却也开了扇门。
上本书断更的时候,我还在住院,就想着下本书写点自己喜欢的,哪怕没什么噱头也没关系。
然后就写了这本书。
很开心有这么多读者喜欢。
二、关于成绩和感谢。
这本书能有现在这个成绩,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毕竟内投几次都没过,说是没噱头。
看过我第一个单章就知道,那时候试水加入库,两个推荐涨一百个收藏,四轮推荐,每一轮吸量都只有平均线一半。
好在后面来了智能推,开始给我精准推送喜欢这一类文的读者,数据慢慢就好起来了。
第四轮推荐的时候,编辑说有机会强推,我就一直没上架。
然后就是等到这一周,终于是上了三江。
这得感谢新书期所有追读的朋友。
幼苗也追读,真是苦了你们了(笑)。
三、关于剧情。
首先说一下人设,还是有很多人不认可,或者说质疑。
这里要说明的是,历史人物的人设,我自己设定了就没有讨论的余地,不可能中途更改。
如果不喜欢,不勉强强行看下去。
然后,关于高拱真的这么猛吗?张居正真的就这么无私吗?之类的话题。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创作理念: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意志力强大的角色,会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认同。
哪怕外在表现是固执。
所以可以看到,高拱比历史上厉害,张居正也比历史上更像完人,男主也总是十岁还在那儿装逼。
都是基于这一点创作的。
关键角色,要有自己的理念、思想、动机,以及最关键的,不可动摇的意志。
至于这些人历史上是不是真这样?我不在乎,因为我是写小说的,我的第一位是把故事写得精彩。
以及,我希望他们是这中人物,而不是纳头便拜的提线木偶。
接下来要出场的人也是,海瑞、徐阶、李贽等等。
无论好坏,哪怕是徐阶,也会有支撑自己行为的理由。
这或许不是历史人物本身,但,至少是我心里的历史人物。
这一卷是男主参政的过程,下一卷大致是托政内阁,男主负责日拱一卒的改革。
过程会比较慢,动作会比较小,所以时间跨度也会相应拉长。
毕竟海瑞上一次奏疏,就顶得上这一卷的时间了。
四、关于更新
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没有分章节。
虽然是每天一章,但四千字是一章,六千字也是一章。
而别人都是两千字一章,一天两章。
同期新书没上架,基本全都是两千字一章,大家追书多的应该清楚。
所以,这一点我是很委屈的。
我也可以每章拆成2000字,然后这几天的章节,都可以拆成三章,说我爆更了。
可惜,没有回头路,最开始为了剧情完整,就会每一章写完一个剧情点,再发出来。
不论是四千,还是六千。
不过吸取教训,下本书应该2000一章了。
至于上架之后。
这本书我写得很慢,我上本脑残文,上架后一天更新一万多字一点压力没有。
这本一章我要改三次,写完一次,给懂历史的看,给不懂历史的看,自己发之前再改。
而且白天还需要工作。
虽然办公室一般不会进来人,但这个环境,相对来说是不太方便创作的。
码字的时间也相对较少。
至于上架后更新多少。
前期肯定会多一点,毕竟有点存稿。
但是后期真不好说,要么三千字两章,要么就五六千字的大章。
毕竟是赚钱的事,我也想码字机器,像老鹰一样一天两万字,可惜,做不到,摊手。
如果我要逼字数,我也可以像上本脑残文一样,一天一万四,但不可避免的,质量就下降了。
我很明白我这本书凭什么能上三江,得到大家的喜欢。
质量为王。
我不会为了赶字数降低质量,那是自杀。
无论怎么骂我慢,也没办法事,人力有时尽,要尊重客观规律。
恳求大家口下留情。
五、关于群
最近又有新来的小伙伴问读者群的事。
这里再次说一声抱歉,因为不可抗力,作者要建群很麻烦,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
六、最后
这一层问答,作者待会开大会摸个鱼,尽量回复大家。
烈日当空。
张守约手捧着一道奏疏,一脸正气地跪在午门外。
不远处,两名太监撑着伞,为座椅上的冯保摇扇。
冯保死死盯着张守约:“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莫名的既视感,让他说话平添几分冷硬。
张守约看都不看冯保,冷哼一声:“我是大明朝的御史!尽御史职责,哪像某些竖阉,只能依附他人说话做事。”
这自然不是冯保要的回答。
冯保仿佛耳背一般:“哦,宋之韩啊,也难怪,毕竟是同窗进士。”
又唤来太监吩咐道:“记录在案。”
张守约见冯保这幅做派,气得七窍生烟:“冯保!安敢当面指鹿为马!你要做赵高吗!”
冯保点了点头:“好好好,原来张涍也是一伙的,来,记下来。”
身旁的小太监飞刷刷的记录着。
装模作样一阵,冯保见火候差不多,露出一副惊容,失声道:“什么?都是高拱授意!?”
“你们竟敢结党!?”
他震惊起身,一把拽过干儿子:“快!记下来!我要立刻送去给太后!”
结党啊!
真是天大的事!
我冯保这一身职司,就算再违祖制,那也是主人家的恩赏。
你高拱这些人敢结党,才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别说什么现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一堆这党那党,让他们跳出来公开承认试试?
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结党?哪次朝堂上掀起结党大案不是腥风血雨!
看看眼下的局势吧,一百四十名御史,有二十余人都在弹劾他冯保。
六科给事中四十八人,半数隔三差五轮流来人找内廷的事端。
高拱说冯保是人神共愤,天怒人怨,那在冯保这里,照样可以说是高拱结党,攻讦忠良!
冯保不顾身后张守约的辱骂,拿着方才的记录,就直奔李太后的寝宫。
他与高拱之间的胜负,可以说信心十足。
太监为什么得势?那是身后有人!
历来能扳倒太监的,要么是身后人抛弃了,要么就干脆是针对身后之人的。
想指着挑自个儿小小的错处,扳倒自己?可笑!
若是李太后势单力孤,无人声援,那确实挡不住言官联名上奏,有可能将他弃了。
但是……串联?真以为朝臣都跟他高拱一条心呢!
等高拱惊觉,不是所有朝臣都跟他一个想法的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若不是李太后莫名其妙转变了心意,说要为了朝局稳定,非要等着高拱自请致仕,高拱现在就得被罢黜回家了!
也罢,留着也好,反而是个剪除高拱党羽的好时机。
只要相持不下,奸臣,会自己跳出来的。
御史、给事中,都是马前卒罢了,他倒要看看六部九卿这些高官里还有谁。
等到都跳出来,再与张居正联手,一网打尽!
高拱跟他的党羽,一个都不能留下!
……
朱翊钧刚到慈宁宫外,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还伴随有小孩的叫喊声,热闹得不行。
他面色古怪走进殿里,果然看见自家弟弟妹妹,朱翊镠和朱尧媖,在屋内跑来跑去。
俩小孩与他都是一母同胞,都是李太后所生。
朱翊镠四岁,朱尧媖五岁。
李太后见皇帝来了,连忙让宫人抓住两小孩:“过来,行礼。”
俩孩子显然也是教过的。
朱翊镠口齿含糊拜了下去:“弟镠,拜见大兄皇帝陛下。”
朱尧媖大一岁,说话顺畅些,却也吞吞吐吐:“妹媖,拜见大兄皇帝陛下。”
虽然手忙脚乱,吞吐忘词,但还是有模有样的全了礼数,才被允许起身。
朱翊钧没有制止他们行礼,玩什么现代主义那一套。
在这个时代,早日确定上下尊卑,才是对他们好。
君不闻郑伯克段于鄢?
他牵着妹妹朱尧媖的手,走到李太后身边:“镠弟和媖妹一段时间没看着,似乎都长高了些。”
曾几何时,他也到了见了小孩只能夸又长高了的心态了。
李太后看着眼前子女绕膝的场景,也是欣慰地笑了笑。
她抱起朱翊镠,朝朱翊钧说道:“这些弟弟妹妹,以后可都要靠你照顾了。”
朱翊钧正逗弄着朱尧媖,闻言,不由看了看朱翊镠,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妹懵懂的眼睛。
历史上朱翊镠是照顾好了,朱尧媖可就惨了。
太祖有遗训,驸马须从平民或低级官吏家庭中选取,而且子弟被选中的人家,近亲中便不能再出仕为朝官,多是恩荫勋贵。
这就导致了,稍微有点科举追求的书香门第,都不想结公主。
愿意的都是些什么人?为求勋贵之身的暴发户!
英宗实录载,“富家子弟投托各主婚官员与议婚阴阳人通同作庇,有钱求嘱或虽人物鄙猥”。
什么意思?那就是招驸马,更像一场买勋,给主婚官吏太监们充腰包的。
切实的例子便是面前的妹妹,朱尧媖。
历史上万历十年,朱尧媖到了适婚的年纪,暴发户梁邦瑞,区区一个痨病鬼。
就因为贿赂了冯保,获得了冯保的支持,就结了这门亲事。
婚礼上痨病鬼鼻血直流,沾湿了婚袍,人都快晕死了,太监们竟说是挂红吉兆!
大婚两个月就病死的货色,害了一名公主半辈子。
让我来照顾?好啊,让我先掌权吧,就不会像您这样被冯保所欺了。
可惜这话不能说出口。
朱翊钧只能另找切入点,想了想,才开口道:“母后这话说的,同胞骨肉,我自然是有心的,”
“就是这皇家的事,不似民间那样能自己做主。”
李太后听了这话,神情一黯。
儿子这番感慨,显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定然是有感而发,甚至意有所指。
她顿了好一会才道:“我儿也被最近的事,闹得不舒服吧。”
他知道现在儿子人心归附,多有官吏宦臣围绕在身边。
朱翊钧点了点头:“廷议上都在弹劾冯大伴,就连日讲释义,都拿冯大伴做反面,简直避无可避。”
“孩儿这才知道,这天下大位,也不是什么都能做主的。”
李太后冷哼一声:“都是欺我孤儿寡母!”
朱翊钧他顺势坐到李氏身旁。
拉家常一般的语气说道:“起初我也只以为是因为我年幼,娘亲不能临朝的缘故。”
“直到昨日我去翻阅我皇考时的奏疏……”
“隆庆元年,先帝想重用高拱,因徐阶反对,竟不得不让高拱致仕。”
“隆庆二年,皇考问户部要银,被尚书马森挡了回来,说是,皇上的御批,应由内阁下达,不能由司礼监直接传谕。”
“隆庆四年,不断有御史上奏辱骂我皇考,说皇考纵情声色,不顾朝政,天下如此便不可救药了,我皇考想治御史的罪,均数被内阁劝阻,还教育了皇考一番。”
“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我皇考可是壮年皇帝啊。”
“娘亲,您让我照顾弟弟妹妹,我自是有亲亲之谊的。”
“可是……皇考也曾答应过我皇祖父,照顾好陆炳一家,最后也是抵不过朝臣风议,将其抄了家。”
“彼时上奏要戮尸的张守约,现在就在午门外跪奏呢。”
他说罢便闭了嘴,似乎心情低落,也不去看李太后神色,埋头逗弄小妹去了。
这番话,不是在渲染什么朝臣威胁论,而是故意提点李太后。
权力更像是修仙产物,因为,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借假修真。
权力有多大,只来源于人们想象着他有多大。
若是朝臣都觉得皇权至高无上,那就是真的口含天宪,说一不二。
若是朝臣们都觉得皇权不过尔尔,那说不得就有人殴帝三拳,唾面而去。
直白地说,权力的来源,实际上,也不过下面人的服从罢了。
天子,不是君权神授。
天子,是兵强马壮者为之。
哪怕是皇帝,也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杀得少少的。
没有人俯首帖耳,将诏令落到实处,靠什么伸张皇权?
如今他们孤儿寡母有什么?太监吗?杀人还能想想办法,怎么治理国家呢?
文官能抱团的时候,皇权就是气球,内外相争,就有戳破这个气球的风险。
人呐,千万不要轻易生气,一生气就会使出真功夫,容易让人看出外强中干。
伊尹放太甲,霍光可以废立,唐太宗能子克父,张居正能摄政十年,都是这个道理,人心风议这玩意,大家都占一些,就看谁压谁了——皇权,不是破不了的金身。
最恐惧有人看破这一层的,就是你我母子才对。
先帝实打实的壮年皇帝,尚且做不到言出法随。
我的母后啊,区区深宫妇人,又怎么敢为了冯保,内外相斗?
要是种祸太深,儿子我真不保证能照顾好这一家子人。
世宗皇帝威风是威风了,没人看到子嗣有多倒霉?
朱翊钧不知道李太后能不能想到这么深,说到这个份上,就不能多说了。
李太后沉默了半晌,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也没接着话茬,只开口问道:“张守约……在午门跪奏何事?”
语气低沉,显然情绪不太好。
朱翊钧伸手拿帕子给朱翊镠擦了擦口水,一边说道:“还是弹劾冯大珰。”
“他说,太祖高皇帝首定律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违者法无赦。”
“又说,圣子神孙相守,未敢有改,虽有骄横恣纵王振、刘谨,其人旋即诛戮。”
“劝母后,不要损皇帝尧舜之令名,酿宗社无穷之隐祸,徒然留恶于青史。”
李太后难以置信地抬头。
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午门的方向,嘴巴微微张开,看着朱翊钧。
颤声道:“安敢!安敢这般辱胁于我!?”
朱翊钧连忙站起身给她顺气。
没办法,这些文人说话,杀伤力太强了。
一嘴的对仗,念着还顺口,让当事人都忍不住反复咂摸。
张守约这话,不仅在说李太后违背祖制,有不孝媳之实。
还说她后宫干政做坏事,损害的是皇帝的名声,小心遗臭万年。
正常人听了都会气得不轻,更别说一个掌权的年轻女人。
李太后怒极反笑:“好!好个张守约!我不信我杀不得他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娘亲,他遣散了父母妻儿,在家中备好了棺材,这是等着娘亲治罪呢。”
言官从来都不傻,别看他们整天什么上天预兆,天心圣命挂在嘴边,其实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只不过是追求不一样罢了。
能做言官的,大多为直邀名,巴不得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留个名声在史书上。
这效仿海瑞的机会,估计张守约都是挤破头才抢到的机会。
流量密码嘛,古人也是懂的。
李太后指着午门方向的手,瞬间顿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左右:“什么意思?意思是天下人都觉得我错他对!?”
除非是得了士林认可,否则也不能是这幅做派。
邀名邀名,可不得天下人都叫好,才能邀到名声嘛。
朱翊钧不得不缓解一下自家亲娘的情绪,出言宽慰道:“娘亲,这事你我心知肚明,必定是高拱指使的。”
“可是这祖宗成法一关,着实不好过啊,这是士林朝臣的共识。”
“咱们现在还担不起‘祖宗不足法’的名声。”
什么叫成法?成法就是政治共识。
今天你皇帝不守成法,明天我百官就要问一问你,你这皇帝大位,是不是祖宗成法。
你不守政治共识,又凭什么让朝臣效忠?不靠礼制,难道让朝臣都指着洛水发誓效忠吗?
太祖成祖是马上皇帝,也就罢了,基本盘,除了文官还有大军。
一如满清视能够朝臣为家奴,是因为基本盘是八旗。
权力不能和权力基石作对,如今他这皇帝大位,座椅下,目前可是只有官僚的。
万事,都得商量着来,至少得有一部分人支持才行。
直到……等他他拉起自己的基本盘。
李太后是见识过这几日言官的威力的,也感受到了没有一名文臣上奏支持自己,心中有多么惴惴。
闻言更是恹恹。
朱翊钧打的就是时间差,趁着张居正还没跳反,借助高拱来给李太后施压,割冯保的肉。
见李太后不答话,干脆直说道:“娘亲,新旧交替,稳字当头。”
“我听闻高阁老和张阁老的乞罢奏疏,已经送上来了,高拱也拖不了几日了,何必现在争锋相对。”
“依孩儿看,与其跟这些言官纠缠,不如镇之以静,等着高拱致仕便是。”
“至多,也就三五天了。”
他抓住李太后的手,恳切道:“娘亲,息事宁人罢,先去了冯大伴的东厂职司,咱们日后复起就是。”
这是劝李太后暂时退让而已,里子反正不亏,东厂又落不到外朝手里——当然,届时的东厂,可不是冯保轻易能拿回去的了。
今天他就是为了冯保东厂厂督的位置来的。
说什么也得配合这次言官的声势,先把阶段性成果落实了。
李太后尤自不服气:“国朝当真没有司礼监掌印提督东厂的成例?”
朱翊钧摇了摇头:“孩儿四书五经都没学完,又哪里有功夫读列祖宗的实录。”
“娘亲不妨找学士们问问。”
李太后冷哼一声:“都是与高拱一丘之貉!”
朱翊钧不露声色道:“娘亲,高拱毕竟是首辅,天下文臣魁首,百官自然都向着他。”
“不过,文臣不可靠的话……娘亲不妨找勋贵命妇们问一问?”
“我看那成国公,不也是三公兼任锦衣卫指挥使嘛,论起身兼要职,不比冯大珰显赫多了?或许有别的成例。”
李太后怔愣了一下。
经由自家儿子这么一说,虽然感觉有些不对,但又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干脆揭过这事:“我明日找成国公问问便是。”
“不过,张守约这事必不能就这么算了。”
“即刻贬黜到道州!”
朱翊钧连连点头。
也没再继续纠缠,说多了容易引起逆反心理。
旋即又说了些贴心话,才给李太后脾气捋顺。
“娘亲,还有个事。”
李太后看向他。
朱翊钧开口道:“明日张阁老就要去视山陵了,高阁老也说身体抱恙,要休沐几日。”
“孩儿的意思是,这样内阁便只有高拱一人了,不如让孩儿暂停了日讲,先临朝听政几日,好压着点高拱。”
“至于课业,孩儿已经学完尚书,正好休整几日。”
这就是两头打架,他在中间卖军备了。
以李太后对高拱的疑心程度,必然是会应允的。
李太后惊讶道:“尚书已经学完了?”
这可是预计要到九月才学完的课业。
朱翊钧点了点头。
既然课业进度喜人,李太后便很是干脆点头:“也好,内阁独留高拱一人,哼!说不得高拱正等着这个机会与我为难!”
“那这几日你听政多看着点高拱。”
朱翊钧摸了摸鼻子,竟然还真给自家娘亲歪打正着了,高拱还真就等着这个机会呢。
可惜,孩儿是要去助攻的。
他也没敢接这话。
只是埋下头逗弄了一番弟弟妹妹。
不消一会,冯保火急火燎地从外间小跑了进来。
朱翊钧见状,也不硬杵在这里当显眼包。
借口要去拜见陈太后,告退离开了。
刚从殿里走出来,便听到李太后惊愕的声音:“什么!结党!?”
以及断断续续冯保的声音:“暂……冻结……吏部……一百……十名……官吏任用。”
朱翊钧侧耳听了一会,摇了摇头,迈步离开。
斗吧斗吧,合当他渔翁得利。
至于方才的劝谏……还差一把火候。
高拱致仕之前,他必须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冯保东厂的位置撸下来!
六月初十。
今日是个盛大的日子,大明朝将在今天,迎来一位新的皇帝——朱翊钧,加冕登极。
太阳还未升空,整个紫禁城宛如活过来一般,泛着生气。
无数宫人、甲士、仪仗在皇城内穿行。
各殿祭祀之所,提前摆好了牺牲香火。
而此时的朱翊钧正身着縗服,跪在大行皇帝的灵位之前。
“我皇考大行皇帝在上,我受与遗命,负托神器。”
“文武群臣及军民耆老人等,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
“乃仰遵遗诏,俯顺舆情,于今日,即皇帝位。”
言罢,一拜,再拜,至于再三,乃至于四。
四拜之后。
朱翊钧便将手中册表,扔进了火堆,燃起杳杳青烟,萦绕在大行皇帝灵位之上。
随后,他又转于两宫身前:“我母太后陈在上,我母太后李在上,子臣,今日即皇帝位。”
说罢,再度四拜。
李太后此时已然热泪盈眶,口不能语。
还是陈太后轻轻扶起:“宗庙社稷,便托付给皇帝了。”
朱翊钧执手沉声:“朕谨记。”
而后,就在这殿中,女官上前,替他脱下縗服,换上冕服。
玄衣黄裳十二章,第一次贴合在朱翊钧的身上。
外衣织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
内裳中绣着宗彝、藻、火、粉米、黼、黻。
陈太后亲自为他冠冕。
前圆后方,玄表纁里,十二旒遮住了朱翊钧的面容。
李太后为他系上佩玉革带:“皇帝祭完奉先、宏孝、神霄三殿后,速速去午门,军民百官还在午门外等着呢。”
说罢,似乎控制不住情绪,掩面退后。
朱翊钧点头。
看了一眼陈太后与李太后,转身便出了殿去。
随行的太监,侍仪舍人一并跟了出去。
只剩下两宫与各自大太监,留在殿中。
冯保搀扶着李太后,正陪着一块诵念佛经。
一旁的陈太后突然开口道:“终于如愿以偿了,确实也该向佛祖还还愿。”
说罢,陈太后从陈算手中接过三炷香,向先帝灵位拜了一拜。
李太后听了这话,睁开眼睛看向陈太后。
当初陈洪任司礼监掌印的时候,许是这位姐姐起了争宠的心思,屡次与她为难。
二人关系多少有些隔阂,这也是他昨日在儿子面前作色的缘故。
现下又说话让人感觉带着刺,李太后只觉得更不畅快了。
但今天自家儿子登基,她也不能当真跟陈太后计较,否则闹出些不愉,丢的是她儿子的脸。
想到了这里,她按下了心中情绪——总归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她赢得彻底,更应该拿出胜利者的气度来。
况且她这位姐姐不能生育,见得这幅场景心态有些失衡,李太后着实能够理解。
于是,李太后微微一笑。
很是大度道:“姐姐不必忧虑,钧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我日后总是能依仗他的。”
自家母子连心,骨肉相连,略微分润些恩典,给这位常年居别宫的宗法母亲,李太后还是能接受的。
倒是陈太后听了这话,转头看向李太后,莫名地眼神有些复杂——真是傻人有傻福。
却听李太后还在宽慰道:“前几日钧儿便与我说了,他登基之后,姐姐以后就不必再居别宫了。”
“等到过两日廷议,咱们便让礼部议论,我居慈宁宫,姐姐搬到慈庆宫去。”
慈庆宫虽是东宫,但是如今新帝未婚无子,自然不急着留给太子。
用以安置陈太后正合适,离文华殿近些,也方便皇帝日讲廷议后前往请安。
陈太后还是领这份情的,她礼了一福算是谢过。
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妹妹可真是好福气。”
若非她这妹妹这幅憨笨的情状,她如今的心情,恐怕还要更差。
李太后不由欣慰地笑了笑,自家儿子,确实是他的好福气。
“好了,姐姐还是回宫休息吧,今日外面难免人多嘈杂,免得惊扰了姐姐。”
她这姐姐本就体弱,又常年居别宫,阴冷潮湿,身子骨极差,稍不注意便病了。
陈太后微微颔首,见了一礼,便领着陈算回别宫去了。
陈太后走后,李太后才看向冯保,无奈道:“我这姐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幽怨?”
分明是士大夫家出身,怎么气度还比不得自家一个农家女?
冯保眼神一闪,口中宽慰道:“这是大喜的日子,陈太后动了情绪,有些感怀,也是常事。”
李太后缓缓点了点头,旋即抛诸脑后。
多年主仆,她向来对冯保的话深信不疑。
随后又说起另外一事:“你说高拱这几日,当真要与咱们为难?”
冯保连忙道:“昨日高拱在内阁放话了,说要罢撤了奴婢这掌印的位置,好让娘娘一道旨意都出不了紫禁城,免得后宫干政,牝鸡司晨。”
李太后冷哼一声,显然动了怒。
冯保看在眼里,放下心来。
高拱自然是没说过这话的,但是,只要李太后信高拱说过,那就够了。
他历来是这样欺上瞒下的。
他当初进裕王府时,裕王身边随侍的太监满员了,便特意重贿干爹,选在李氏身前为奴为婢。
就是看中了李氏耳根子软,又没什么机心,最是方便他哄骗。
如今李氏既然做了太后,冯保只要维系着这份影响力,那么他就能在内廷中横着走。
这不是如愿以偿,还有什么是如愿以偿?
更别说外朝的张居正与他互为盟友。
背靠太后,结盟内阁,手握司礼监,这阵仗,别说皇帝还未成年。
即使是成年,也至少得等张居正或者他冯保死一个,才有机会亲政!
至于皇帝日后清算?呵,插过羽毛的太监,不趁着最后的寿数逍遥畅快个十来年,难道还学着文官在青史上讨个好名声?
太监好啊,死后一了百了,死无全尸,又无后代,也不在乎名声,清算又能清算什么呢,总归是畅快过了。
如今,只待驱逐高拱,他冯保,便能站在大明朝的权力巅峰上!
……
与此同时,午门外,等候宣诏的文武百官、军民代表,早已翘首以待。
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众人依次列等,从为首的廷臣,由午门一直往外排,到末尾的军民代表,几乎到了皇城尽头。
张四维跪伏在午门外,暗自盯着班列最前方,高拱的背影。
虽说临时换船不太厚道。
但是高拱作为内阁首辅,当真是能卖个好价钱。
要不怎么说张居正是神童,这位越过杨博,直接来找自己,简直是神来之笔。
杨博不会为了内阁辅臣之位,就把高拱卖了,他张四维会啊!
他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已勘磨了十九年,本就是庶吉士出身,又有先帝经筵官的资序。
如今任吏部侍郎,堂堂正三品,距离内阁辅臣也只差一步之遥。
如今内阁之位就在眼前,别说卖了高拱,便是正月里剃头,他都不带含糊的。
张四维正想着,突然听到午门内有动静。
抬头便看到,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宪于,一路唱喊,高捧四卷册书,从午门中小跑了出来。
“有旨!”
“有旨!”
“有旨!”
待百官纷纷伏首听旨,曹宪于扯着嗓子便道:“天子即位,有圣谕出!”
“着成国公朱希忠,奉册书于南郊,祭告天位!”
朱希忠跪受领册书,往南郊而去。
“着英国公张溶,奉册书于北郊,祭告地位!”
张溶奉旨而出。
“驸马都尉许从诚,奉册书于太庙,祗告宗庙!”
许从诚奉旨而出。
“着定西侯蒋佑,奉册书于社稷坛,祗告社稷!”
蒋佑奉旨而出。
四名勋贵,分别领着卤簿,也就是仪仗队,浩浩荡荡而出,代天子祭告。
其中成国公最为显赫,负责祭天,羡煞不知多少武勋。
可惜没人知道,往南郊而去的朱希忠,恨不得把这个差事当烫手的山芋一样扔出去,爱谁接谁接。
这些恩宠,都是要还的!
此前他还体悟不深,直到昨日收到的那一封手书……
受了皇室的恩情,该到卖命的时候了。
皇室、内阁、司礼监,如今权势最大的三方,明争暗斗。
胜负且不论,光是余波,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之丧命,又有多少人要丢官罢爵。
这六部九卿,最后怕是大半都要换人。
文官多是罢职,那丧命的,当然只有宦官跟勋贵这些倒霉蛋了。
朱希忠这一副愁眉苦脸,可不是故意作态。
正统十四年,也是这般斗争激烈,锦衣卫指挥使威风吧?被文官们当着监国的面,活活打死在大殿上!
他是真不想淌这趟浑水,小下点注,博取新帝些许好感,日后略微照拂一番就足够了。
奈何昨日蒋克谦上门,送上皇帝手书,让他再无法置身事外。
新帝不仅让他全力开动锦衣卫,盯紧内阁与东厂。
又将他弟弟朱希孝叫进了乾清宫,侍卫左右。
还命他“随时配合”。
虽然只是私信,措辞也极为恳切客气,但语气坚定,朱希忠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全盘接受。
他当然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蒋克谦嘴巴是严,但手下的锦衣卫,怎么说也是他这个指挥使调过去的。
高拱与朝官来往的动静、张居正跟晋党私会之事,还有那位新帝暗中的动作,朱希忠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才深感时局危险。
朱希忠只恨自己执掌锦衣卫,读书太多,消息灵通又了解太多国朝故事。
这才令他惶恐不安,恨不得猝死在任上。
否则呢?他能怎么办?
无论无视新君,还是向司礼监或者高拱靠拢,都会被新帝记恨在心,说不得等过几年,就得被成年的皇帝满门抄斩。
至于站队皇帝,为君前驱?那就难免被文官记恨在心!
此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是世宗玩伴,更于世宗有火场救命之恩,是什么结局,朱希忠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陆炳死后,世宗特意让人“护其家”,结果呢?世宗一去,文官们立刻反攻倒算。
清算陆炳的声音不绝于朝堂,其中最激烈的御史张守约,竟然上奏抄家戮尸,逮问亲属。
更可笑的是,先帝竟然没拗过,负了亲爹的遗嘱,真把陆炳家给抄了。
无论哪种选择,朱希忠都看不到破局的希望,如今身处旋涡的他,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成国公府迎来衰败的结局。
除非……御座上的那位新帝,能胜出的同时,还是个顾念情谊的,不会兔死狗烹。
此外,也须比先帝强势,能压服文官,避免反攻倒算。
哦对,还得活的够久,熬到国公府得罪的文官都一一去世。
想着想着,朱希忠自己都无奈地笑了。
还真是,九死一生啊。
……
奉先、弘孝、神霄三殿,乃是供奉不在九庙之中的帝、后。
譬如他如今的两位母亲,死后灵位便只能归入这三殿之中。
至于祭祀的过程倒很简单,也没多余的观众,都在殿外远观。
朱翊钧按册文、祭礼,焚告先祖,礼毕,三拜而出。
这便全了祭告祖灵的礼数。
朱翊钧方从神霄殿出来,蒋克谦便迎了上前。
“陛下,高阁老荐上来的言官,微臣试探后,只有两人能用。”
朱翊钧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颔首道:“也罢,两人也够用了。”
这言官自然不是用来冲锋的。
昨日他听闻张四维与张居正勾连,心中立刻有了定计。
他如今是个打平衡的角色,巴不得高拱与冯保两败俱伤。
既然历史上高拱一败涂地,他当然要出手帮衬一下。
晋党这个要反水的货色,正好让人去缠住,免得背刺的伤害性太强,也不引起冯保警惕。
言官弹劾之后,杨博和张四维总是要自陈罪过,疏请罢免的。
如此束缚手脚一时就够了。
至于怎么说服的高仪……弹劾晋党这种事,就没必要跟高仪说了。
他只说是,听闻有朝臣贪污渎职,问高仪荐几名忠君爱国的言官,替他彻查暗查一番罢了。
选人自然也是履历翻烂了,几岁尿裤子都查出来了,才挑出了几名三纲五常入脑的清流。
就这,最后等锦衣卫遣人试探,听了一天墙角,就只剩两人能用了。
而张四维和杨博的罪证,这两人的屁股,当真是一点没见干净。
朱希孝昨日向他展示锦衣卫底蕴的时候,嘴巴都说干了。
最后才是挑了两件程度不上不下的罪状,准备到时候再给到言官手里。
如此平衡一番,才能斗得你来我往嘛。
除了有些欺负老实人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毕竟等高仪事后知晓自己是要弹劾高拱手下的晋党,怕是又要委屈一阵了——总不能责怪朕吧?朕饱读四书五经,无差别痛恨贪官污吏,先生总不能教我包庇吧?
这时,蒋克谦又开口道:“陛下,高阁老言说,他最近操劳过度,身体抱恙,等陛下登基后,要休沐几日。”
朱翊钧一愣:“休沐?”
内阁拢共就三人,还要去一人视山陵,这时候休沐?
脑子一过,这才反应过来,多半是高拱授意。
高拱这也太刚愎自用了吧,他好歹是高仪举主,二人私交极好,正要做大事的时候,竟然让高仪置身事外?
若非高拱这性子,他历史上恐怕也不会输得这么惨吧。
不过正好,大家办的事都瞒着高仪。
就他一个清白身的老实人,确实也不便沾染太多是非,如此才好尘埃落定之后,出来收拾残局。
至于身后的清流嘛,暂时交给朕驱使一二吧!
想着,朱翊钧点了点头,嘱咐一句:“你派人看着点,要确保朕随时能联络到高阁老。”
蒋克谦退了下去。
朱翊钧招来礼官:“朕已祭完祖灵。”
那礼官晓事,钦天监早先设定好的时鼓,立刻第一响。。
殿外,拱卫司已经布置好了卤簿,其后排列着甲士,各自树立旗帜与仪仗,一辆五辂车停在殿外,两名侍仪舍人举着表案侍奉左右。
张宏连忙扶着朱翊钧稳稳踩上了五辂车,而后扯开嗓子喊道:“开道!”
顿时,钟鸣鼓响,甲衣阵振,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去。
前方百人洒水、清道、展旗,左右依仗奏响礼乐,拖出一条长长的队伍。
张宏便再度唱喊:“御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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