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评上 “全市好媳妇” 的那一天，村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县里敲锣打鼓地给她送来一块刻着 “媳妇楷模” 的牌匾。
从此，我妈就拥有了整个村子里最高的荣誉，谁家的媳妇都不能与她相比。
被别人夸赞一句，比她吃上排骨还让她开心。
可在我奶奶还没瘫在床上之前，哪怕是自家菜园子里被邻居薅走了一把小葱，我奶也要狠狠地给我妈两巴掌。
1. 我妈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那彩礼也是出了名的贵。
“五千块钱？
哟呵，那都够买两头牛了。”
可我爸从小就喜欢漂亮姑娘，看见我妈的模样，更是口水都流了下来。
他偷光家里全部的钱，又借了许多外债，足足凑够了五千零一百块钱，风风光光地把我妈娶进了门。
五千块钱给了岳父岳母当彩礼，一百块钱买了一束超大的红玫瑰鲜花，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结婚大半个月后，爸尝够了女人的滋味，就提上裤子外出打工了。
红玫瑰早就枯死了，可我妈舍不得扔，她眼巴巴地盼着爸回来。
在她心里，爸是个手拿玫瑰的浪漫大英雄。
这个男人对她这么好，为她拿出了五千块钱的巨款，为她买了玫瑰花，让她成为全村最幸福的女人。
她这辈子，都无法报答他的恩情。
还没等我妈激动得热泪盈眶，奶的扫帚就砸了过来。
“一副思春相的骚妖精，还不快去扫猪圈。”
2. 奶奶从不给我们吃饱饭，八岁那年，我饿得比五岁的小娃娃还要瘦小。
妈狠了狠心，从奶要喝的鸡汤里偷藏了一块肉。
“灵儿，你快吃，别让你奶闻见肉味儿了。”
妈的话还没说完，满嘴油光的奶一棍子杵在妈的腰上。
“两个赔钱的货，还想吃鸡腿！”
“给阿旺吃都不给你吃！”
奶朝我吐了口油腥的唾沫，唾沫喷在我的脸上。
阿旺是奶养的大黑狗，和奶一样长脸肿眼，滴答滴答流着恶心的口水。
奶啪啪啪地对着我的脸左右开扇，扇掉了我的几颗牙齿。
“小贱丫头，叫你嘴馋，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我吐出一口血水来，咬着牙忍着不哭。
哭出声来，奶奶就要打我妈了。
鸡腿被扔在地上，踩得稀烂，又被阿旺大嘴一卷，一口吞了进去。
我饿得头晕眼花，可我也不想跪下求奶。
我恨她。
她总归会有老的那一天，我也会有长大的那么一天。
“你个小瘪犊子，还敢瞪我，看我不把你的眼珠子扣下来。”
说完她就作势要来抠我的眼珠子。
“妈，你放过灵儿吧，灵儿虽然是个丫头，但也是全子的骨肉啊！”
妈大喊着扑过来，她跪在地上朝奶磕头，又紧紧抱着我，颤抖地护在我前面。
这个温暖的怀抱，咸湿的气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3. “等你爸回来就好了，灵儿，你爸说过要让妈过上好日子的。”
妈给我上药，又讲起了她和爸的往事。
背井离乡的爸，是我和我妈唯一的希望。
“妈，我们去城里找我爸，我不想挨打了，也不想看你再挨打。”
我轻轻摸着妈胳膊上一道道的旧痕新伤，那个老太婆的心太狠了。
“我的傻灵儿啊，城里那么大，咱娘俩能去哪儿？
“你爸会回来的，我得给他看好家，照顾好你奶奶。”
“都怪我没生出儿子来，不然你奶不会打我的。”
“都是妈欠老张家的。”
妈嘀咕着，她轻拍着我的背，唱着歌哄我睡觉。
我饿得难受的时候，妈唱歌我就不饿了。
妈思念的泪珠落在泥地上，沉闷得发不出声。
等到爸回来了就好了，等到有了小弟弟就好了...... 妈就不会挨打了，奶也会给我饭吃了。
可我坐在村口，看着叶子黄了又绿了，绿了又黄了。
除了那个村西边的瘸子常来常往，再没有别人了。
黄土飞扬，这被遗忘了的村落里，有被遗忘了的三个女人。
4. 爸八成是死在外面了。
可奶奶想要孙子的心已经止不住了。
只要是个男娃就好呀，是个男娃就比我这个贱丫头强。
奶想当着村里所有人的面，给孙子把尿，用她那枯如树枝的手掰开孙子白胖的大腿，“嘘嘘嘘” 打着哨子。
她的孙子，一定是尿得最远的。
“灵儿她娘啊，今天晚上你就当是全子回来了。”
天上下了红雨，奶奶一反常态地给妈端来了一碗鸡汤。
“妈，我是全子的人，怎么能......“妈，不能...... 我不能对不起全子啊！”
妈脸上的泪又一串串地往下掉。
妈的眼泪不值钱，只有我抬起鸡爪子似的小手给妈擦眼泪。
“妈...... 不哭。”
我心疼妈的眼泪。
“你嚎什么嚎，家里的福气全被你哭没了。”
奶奶刚刚和颜悦色的脸一下子又变得阴晴不定。
她一把拽起我头上仅剩的几缕枯黄头发。
嘶...... 生疼。
“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把这小贱种给宰了喂猪。”
奶拽下我几把还沾着血的头发，又嫌晦气，一脚揣在我的胸口上。
都是骨头，奶奶还嫌她的脚踹痛了。
我犯了什么错？
为什么要把我宰了喂猪？
“妈，你别再打了，我求你别打了，灵儿还小啊！”
我妈哭得捶地。
爸呀，你在天之灵，帮帮妈，也帮帮我呀！
我妈长得漂亮，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的。
可她越漂亮，越招我奶的厌烦。
“真是个骚货！”
奶啐一口唾沫在妈的脸上，出门找人去了。
5. 晚上，我妈把我塞进奶的屋子里，让我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出去。
可我害怕，奶奶的屋子里不止有奶，还有流着恶心口水的阿旺。
奶奶扔下来一个破毯子，让我和阿旺一样，趴在地上睡。
我睡不着，往常都是我妈抱着我睡的。
妈今晚为啥不要我了？
妈压抑的呼痛声传过来，奶把耳朵贴在墙上，笑得古怪。
“哼哼哼，享受得很吧！”
奶奶听了一宿的墙角，像个疯子一样一会儿骂臭婊子，一会儿又嘀咕着说真享受啊。
她摸着皮毛黑亮的阿财，天都要亮了才睡过去。
6. 妈怀孕了。
妈的好日子来了。
算命的说这胎准是男孩。
奶奶说等弟生下来，就杀了年猪，让全村人来坐席。
奶奶又杀了一只鸡，是专门给妈补身子的。
“灵儿她娘，来，你快躺下，现在你肚子里可是我们老张家的金孙！”
妈一下子从老张家的罪人变成了老张家的功臣。
妈说：“怪不得这世上的女人都想要生男娃。”
妈挺着微微伏起的肚子，回味着喷香的鸡汤，悠闲地在院子里散着步。
我为妈高兴，妈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7. 奶奶怕我惊着肚里的小弟，天一亮就要把我赶出去。
我坐在村口的土堆上，有善心的人路过，看我可怜，会给我半块窝窝头；没善心的，看我碍眼，就朝我骂上几句。
村口的风真凉呀，幸好妈怀上了小弟，不然就和我一样，被赶出来喝西北风了。
瘸子又给了我一个馍。
这几天都是这样，他看见我就给我馍吃。
“你今天怎么没有给我馍吃？”
我从土堆上噌噌噌跑下来，跑到瘸子面前。
他往常看见我都会给我馍的。
“对不起，” 他难为情地说，“今天我也没有饭吃。”
“那好吧，我原谅你啦。”
我摸索着口袋，里面是一块干窝头。
这是我要留到最饿最饿的时候吃的。
要不要给瘸子呢？
可瘸子怎么会没有饭吃呢？
他家可是开猪厂的！
村里人都说，瘸子一顿饭要吃掉一整条猪腿。
“给你吧！”
我举着这块干窝头，有些不愿割爱。
可瘸子没看出我的不乐意来，还说谢谢我。
不用谢我，你下顿饭吃一整条猪腿的时候，要是能想起把吃剩下的骨头带给我就好了。
8. 风越来越冷，妈的肚子越来越大。
荒无人烟的村里突然开进了一辆崭新的小汽车。
这可是村里的第一辆小汽车。
我爸回来了，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穿着红裙子的漂亮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胖男孩。
十五年了，我爸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个老娘和十多年前新娶的老婆。
我想起妈的话，妈总是说：等你爸回来了，咱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但......我不安地瞧着妈的肚子。
爸和十年前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可妈却被岁月摧残得老了许多。
妈的心底还牢牢记着爸的模样，她也曾无数次幻想两人见面后的浓情蜜意相濡以沫。
可现在她一见到爸，就被吓得跌在了地上。
妈哀嚎了一整天。
以前哪怕是被奶拿粪水泼，妈也只是屈辱地小声呜咽。
我拿我黢黑的手擦妈的眼泪。
妈这一生，太苦了。
9. 我爸，张全子，离开家的时候只带了 50 块钱，可他走了大运，挣了大钱。
有了钱他想回家还债，想回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日子，可他万万不该在回家前去了次宾馆。
他再也想不起家在哪儿了。
还是城里好啊，只要有钱，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花样也多，不像他娶的新媳妇，就只会缩进被子里。
“你个臭娘们，敢对不起我！”
爸一巴掌扇在妈的脸上。
爸早就记不起妈的模样了，问了奶之后才知道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是他十五年前花了五千块娶回家的媳妇。
他也曾为这个女人着迷，学着城里人给她送一大束红玫瑰，借遍了钱把她娶回来。
可现在，这个女人只是个又老又丑，还给他戴绿帽的骚娘们。
“妈早就和你说过，这个女人靠不住。
你不在家，我哪里管得住这个骚女人，不知道和谁钻玉米地，怀了野种。”
奶奶和我爸诉苦，说她这些年受了妈多少委屈，家里没有男人，就连邻居都敢随便薅她种的小葱。
“这是你儿子？”
“哎哟，我的好乖孙，快让奶奶抱抱。”
妖媚的女人把胖男娃递给奶，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娇声喊着。
“全哥，人家都累啦。”
女人看向爸，爸看向奶，奶又看向妈。
人总习惯于俯视比自己弱小的一方。
妈没看我，妈牵着我，把这个女人领去了妈和爸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