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打烊时,一对男女顾客还在腻歪。
同事跑进后厨让我把人轰走,因为我是兼职,不怕得罪客人。
我甩下套袖,急急赶到前厅,赫然看到男士正为女伴削苹果,一个普通的苹果变成了玫瑰花图案。
抖着一身肥肉笑出满脸褶子的女人欢呼雀跃,瞬间与男子抱住啃个不停。
我冲同事摆摆手,
“给他们上张床,铺的盖的软一点。”
1
我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只有波波声响起的餐厅内,也格外刺耳。
很快,男人的动作僵住,推开意犹未尽的女人,猛然扭过头。
男人名叫姜思洋,是我结婚三年的爱人,也是我家的上门女婿。
几个小时前,他在电话里跟我说:
“老婆,我晚上也找了一份兼职,可能要晚点。”
我还嘱咐他别太累。
现在看来,不太累估计胖女人不会满意。
因为现在,她已经开始生气了。
与我的视线撞在一起后,他的喉结快速上下窜动。
紧接着,一把推开女人,起身迈开长腿,一脸急切地向我走来。
几步后,又忽地停下,怔了几秒,回头看已满面怒容的女人。
犹豫了一下,折返回去,伸出手拉起女人,拥在怀中,附在女人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女人噗嗤一声乐了。
随即,两人牵着手一起来到我面前。
“老婆,哦,不,钟意,这是柳媚如,是,是我的女朋友。”
姜思洋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正眼看我,视线落在我的黑色服务员鞋子上,结结巴巴说道。
柔和灯光打在他脸上,剑眉星眸,鼻峰高耸,依然俊朗,只是,不知为什么,那干巴巴的帅变得毫无生趣可言。
我望了望两个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同事,淡然一笑,向他伸出手,
“恭喜你,老公,哦,不,姜思洋先生。”
姜思洋脸上露出一丝讪笑,借挠头之际松开了女人的手,眼底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想要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就被女人冷哼一声扯着胳膊离开。
我快速摘下围裙,哼着歌从柜子里拿出包,与瞠目结舌的同事挥手再见,一头扎进夜色之中。
难受吗?
不难受。
小时候,我在厨房看母亲烧菜,过程中,她不小心手滑把盘子打碎。
母亲看也不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盘子盛菜。
我不解地望向母亲,母亲直到把饭菜烧好,才笑着跟我说道,
“盘子已经碎了,我如果忙着收拾它,菜就烧糊了。不能因为一个碎盘子忘记了锅里的菜。”
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姜思洋出轨也是,乍一看,很不可思议,让我牙根咬碎。
毕竟,四个小时前,他还是我眼中的上进不惧困难的老公。
可那只是表象,本质上,他已经碎了,完全没有了盘子,不,身为老公的责任、情感和一切。
所以,我没理由生气,如妈妈所说,正好可以换盘子,大好事,应该庆祝。
是要庆祝,吃颗糖吧。
最近我频频犯低血糖,包里总是备上一袋。
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我在包里翻了半天,都没看到一颗糖的影子。
明明从西餐厅到我家只需走过两个红绿灯,听一首《后来》就到家,今天不知怎么的,却走到一个陌生的别墅区,我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套别墅门前,借着昏黄的灯光,里面竟然还有两条黑贝冲着我狂叫。
我终于怒不可遏地反击,一屁股坐在门前与它们对着喷口水,吵个没完没了。
几分钟后,一辆白色宾利在门前。
不好!别被当小偷抓起来!
我向两条黑贝挥了挥手,快速跑出别墅大门。
等我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时,又发现手机和包都丢了,在别墅门口?
如此想着,我又一次返回到刚刚的地方,找遍了门前,什么也没找到。
算了,又没什么值钱的。
悻悻地回到家楼下,抬头看了看家里的窗户,亮着灯,姜思洋回来了,遂按响门铃。
姜思洋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还没等我问,直接说出了出轨原因,
“对不起,老婆,我不想奋斗了,太累了。”
他说着,眼圈一红,流下两行泪线。
终于,他还是说了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2
姜思洋说的累,是指压在我们俩身上的房贷。
而我松了一口气,也终于不用每天再哄着他好好工作了。
三年前,姜思洋用一朵苹果玫瑰花掳获了我的心。
谈婚论嫁时,父母问姜思洋能不能接受上门女婿。
姜思洋一口应下,“只要能跟钟意在一起,形式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靠着拆迁得到了三套回迁房,以及三百七十万拆迁款。
我们俩结婚时,父母给了他们家五十万,外加一套回迁房。
姜思洋辞掉了工作,仗着我家里有点钱,要投资做生意,只是他不是那块材料,三次投资,近一百万打了水漂。
父母一直不同意姜思洋的做派,但我感觉男人嘛,冒险也不是坏事。
“闺女,有时间去做财产公证,爸爸不能护着你了。”
眼看着家底没多少,父母有些着急,本想跟姜思洋好好谈一次,可还没来得及,两人因病前后离世。
安葬完父母,姜思洋提议,两套回迁房距离市内比较远,租出去也赚不了多少钱,不如卖掉,在市内首付买一套两百多平的公寓。
剩下的钱,他投资了一个水果雕刻艺术品店。
姜思洋学美术出身,每一种水果都能雕刻得美伦美焕,令人垂涎三尺。
“等这个门店盈利了,咱再开分店!到时你在家数钱!”
他意气风发地向我描绘着未来的蓝图,还说以后让我辞掉编辑的工作,就不用朝九晚六了。
可随着口罩摘下,店铺生意一落千丈,别说每月七千元的房贷打了水漂,连自己的生活费都顾不住。
一个店,把家底掏空。
无忧无虑的生活骤然下降,品质大打折扣,姜思洋很不习惯,每天唉声叹气。
全家的收入,只有我那每月六千元的工资,连房贷都不够。
为了怕房子被收回去,我找了兼职,天早出晚归,还要时不时督促他,怕他犯懒不做。
姜思洋以前做销售,脱离职场两年多,再度回归职场很不习惯,两个月换了五份工作。
“老婆,我辞职了,这家上班时间太早。”
“老婆,我不干了,晚上要加班,还放到公司绩效内。”
“老婆,那四眼客户太难缠了,我今天把他骂了,老板让我回来,不是我自己辞职的。”
“老婆,要跑建材市场,都在城郊区,又脏又乱,我辞了。”
“……”
最后一份工作,我跟他沟通了三天,他终于答应好好做,
“老婆,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干,相信很快困难会解决!”
实没想到,他先与我解除了婚姻。
姜思洋说,柳媚如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建材女老板,四十九岁,五年前丧偶,身价千万。
两人在相亲网站认识,只见了三次面,干柴烈火便融为一体。
“她说,我不用工作,每天给她开开车就行。她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
姜思洋焉焉地坐在沙发上,将无名指的戒指摘下,放在茶几,对我长长叹笑道。
母亲说的对,一个男人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做上门女婿,其斗志是没多少的。
彼时我还反驳她,姜思洋是为了真爱。
现在想想,确实,对钱是真爱。
我把拟好的协议递给他,坐回他对面。
“这是离婚协议,你看看,没什么问题签字吧。”
姜思洋皱眉一行一行地看着,眉间越来越紧,紧接着腾地站起,抖着那张纸嚷道,
“钟意,你不是开玩笑吧?凭什么让我赔一百三十万?”
我没说话,递给他一张欠条,婚内出轨,轻易让他离开太便宜了,先来个缓兵之计。
当初他要开水果艺术店,为了让我同意,他一怒之下打了欠条。
“好,我给你!”
他将欠条狠狠撕碎,抄起手机走到阳台,“宝贝,我这边出了点问题,是这样的……我心疼你的血汗钱,咱们俩断了吧……呜呜……”
两声假哭后,他果断挂掉电话。
3
宝贝,应该就是柳媚如,以退为进,这招儿妙!
我暗暗对他赞叹,以前,竟然没发现他有这些小聪明。
人才!
“钟意,告诉你,半个小时,你就会收到她的钱!不像你,把我当牛马使唤!”
姜思洋俨然换了一副面孔,一屁股坐下,向后猛然一靠,翘起二郎腿,抬着下巴对我得意道。
我鄙夷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去抓手机发帐号时,突然想到手机丢了。
当初还说没什么值钱的,一百多万呢。
重要的是,我的手机取消了密码设置。
如果柳媚如对姜思洋是真爱,搞不好真如他所说。
万一被人拣到,看到转帐信息,再来个扫码消费套现,我想靠这笔钱翻身的计划泡汤不说,除非卖房,不然,仅还房贷就要累死。
孰料,正着急之时,姜思洋的手机响了,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暗暗期待他的宝贝千万不要现在转帐。
事实是,我多虑了。
姜思洋只瞄了一眼,举起手机给我看。
来电人,是我。
一定是有人拣到联系我!
我迫不及待地夺过手机接通,还没说话,一个女人凶巴巴又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进耳内,
“你老婆的手机落在我家门口了,让她来拿一下!凤落园一号。”
话毕,不等我回答,直接挂掉。
好像洛家准少奶奶程漫珠的声音?
我不觉笑道,可能只是像罢了。是也无所谓,只要能快速拿回手机就好。
凤落园别墅距离这里不远,我来不及犹豫夺门而去。
姜思洋没有像往常一样追问我的去向,于他而言,现在我死活都不关他的事。
自然,我也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以前,我常常会求他陪我深夜漫步,感受着夜晚的宁静,倾听着各种小动物的悄悄话。
路广夜浓,仿佛全世界都是自己的。
偶尔,他不想出来,我总会说天黑我怕。
其实,今天我才知道,我不怕天黑,是怕他不在身边,空气死寂般的静。
心丢在他身上,只一具空壳在街上游荡,实在没什么意思。
现在,我把心迅速收回,身心合一,除了自由,没任何不适。
父母离开了,家底折腾完了,虽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还是从悠哉的生活落下凡尘,从不适到麻木,从麻木到习惯,又从习惯中寻找着一点点的小确幸,支撑着自己向前走。
经历过以后,才知道有多看不惯自己以前的矫情。
正如今天我们公司接了一套婚纱方案,一连做了六次,对方都不满意。
程漫珠一气之下还撕掉了方案,砸了我们的电脑,连我这个编辑也没幸免。
只要自己生气,全世界就要跟着遭殃?
像极了以前的我。
策划组长老大陪着笑,一遍遍地解释,可对方就是不听,扬言要把公司砸了。
我怒了,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她的头发直接推出门外,
“方案就是最后一版,你想要就要!”
组长吓坏了,不停地让我给对方道歉,
“那可是洛氏的准少奶奶,且不说她这单有多少利润,关键是咱得罪不起!那洛子枫是干啥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就是他洛子枫纵容的,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我可不惯着!
我又不靠洛家发工资?
组长说不动我,自己去道歉,但对方不领情,指定让我公开下跪道歉。
老总在工作群里给我下马威,“不去可以,做好交接工作的准备。不过,提醒你,就算离职,也逃不出洛家准少奶奶的手心!”
我直接无视,干吗要逃?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对啊?为什么老天要捉弄我?
别墅门口,我按响门铃,看着里面走出来的女人,长毛卷,红吊带紧身裙,走路高高抬着下巴,手里提着我的包,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正是洛家少奶奶程漫珠!
4
心虚使然,待她近前,我一把抢过包,说了声谢谢转就要逃开。
孰料,砰地一声,撞到了一堵人墙。
啊——
我惊呼一声,弹回来一屁股蹲在地上,揉着闷闷的脑袋抬头望去,是洛子枫。
电视上媒体上常常看到的,第一次见到活的。
身材高大颀长,颜值正是网友们所说——绝对外貌协会主席。
“你眼瞎了?跑得了吗?”
随即,程漫珠一声尖叫,红色高跟鞋已来到我眼前。
我正要说话时,她已挽上洛子枫的胳膊,把今天我得罪她的事抖了个底儿掉。
“哎呀,老公,你就这么看着我被一个小丫头欺负?我不管,你如果爱我,必须给她点颜色,不然,咱们就不结婚了!”
眼看她娇哼撒娇腻在洛子枫怀里,让他给我教训时,我趁其不备,悄悄地爬起,猫着腰抱着包贴着墙根踮着脚尖离开。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好半天,洛子枫终于开了口,语气生硬。
这一刻,我有点同情程漫珠,嫁的这是什么男人?
一字千金吗?
三脚踹不出一个屁!
不过,人家愿意啊。
我立即停止内心的叽叽歪歪,专注着看清脚下的路,万一踩到响声惊动她就不好了。
只不过,当我走出十几米,确定程漫珠不会追上我,拍着胸脯谨慎地回望时,恰好与洛子枫的视线撞在一起。
一着急,我双手对他连连作揖,求他放过。
他抬手冲我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自然,程漫珠立即发现了我,但是她并没有生气,而是冷笑着对我挥手,
“钟意小姐,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哦~”
话毕,他揽着洛子枫就要进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既然知道是我,还好心还我的包?这里面不会有诈吧?
想到这里,我忙打开包,把里面的东西抖出来,果然!
里面是垃圾!
“程漫珠!还我手机!”
我一怒之下返回到她门口,及时叫住她。
程漫珠回头冲我冷哼一声。
眨眼间,两人进了房间,灯灭。
当我好欺负吗?
我再度拣起那堆垃圾,放进包内,回到家里。
姜思洋的行礼消失,人已经离开家,在茶几上为我留下了一张纸条:
“如如说了,办完离婚手续,把钱给你!”
办完离婚手续?
想得美!
我把纸条撕掉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那个暂时不重要,眼前最重要的是出一口恶气,程漫珠整我,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随即打开包,掏出那些垃圾,纸团,用了一半的口红,还有一次性假睫毛,小雨伞等拍下,正要传到网上,突然发现小雨伞还是新鲜出炉不久的,问题来了,洛子枫可是刚到不久,她跟谁用的?
意外发现!
来不及犹豫,直接传上网络,并发贴:“洛家准少奶奶程漫珠偷情,用过的小雨伞塞我包内,还把我手机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