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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发表时间: 2025-02-22

公元603年某日,隋朝国都大兴城(今西安),一改往日的肃穆庄严,突然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起来。只见数丈高的城楼上,守卫兵士全换上了鲜艳的新衣新甲,手中兵器亦擦得油光锃亮,显得威武雄壮异常。城门右侧的显赫处,端端正正挂着一幅金丝黄绢告示,吸引住不少过往的百姓,人们兴高采烈地指点着上面内容,个个满面红光。孩童们虽不谙世事,但能切身感受到大人们的欢欣,都蹦着高儿地在人群里嬉笑穿玩,大声叫嚷,一时好不热闹。

今儿个不年不节,大兴城莫非有什么喜事将至?欲知究竟,大家不妨步入坊间探寻答案。

闹市街的“聚馨楼”饭店,是一幢深居街中的三层木楼。虽然门脸不大,却一贯是这座都城最前沿、最灵敏的消息集散地。士人书生、官府小吏、贩夫走卒与引车卖浆之人,独独在这儿能放下各自身份,把酒阔论,雅俗共话。今日,随着整个城市气氛热情高涨,酒楼里的论坛也愈发如火如荼。

第三层楼正中桌的两位书生,不知何时成了今天耀眼的主讲。他俩峨冠高靴,皆身着绸缎华服,腰佩美玉,手中把持着风雅的折扇,观其谈吐举止,绝非俗子。他两位气定神闲地畅声交谈,引得上菜的酒保凑近打趣道:“李才子,给大家伙儿来两句!”

只见那位穿白衣的书生微微一笑,理了理衣服,清清嗓子大方吟道:“握衡平地纪,观象正天枢。祺祥钟赤县,灵瑞炳皇都……”

“好!”周围人不等他吟完,便一齐鼓掌。其实大家哪懂得他吟的什么,只是觉得颇顺口,捧个热闹罢了。

书生被打断,倒未介意。只见他呷了口酒,环视一圈后,以宣布公文似的语调骄傲地道:“今日之可汗献马,昭示着突厥肯臣服我大隋;从此边境修好,百姓安宁,将使我大隋永世昌盛。”

对坐的青衣书生赞同地点头:“马自古就是他们的宝贝——突厥人素有‘宁可送人妻女,绝不送人宝马’之说。如今他们将国宝千里迢迢地献来,怕是亘古未闻的事情!”

“也不尽然。”白衣书生不认同这种说法。在他学识里,周边国家向中原皇帝进献宝马的盛事,古已有之。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历史上另一位彪炳千秋的帝王——汉武帝,想象着他英俊勃发的雄姿,与海纳百川、雷霆万钧的气魄……

“李才子,李才子!”见他有些微醺,酒保一边小心提醒,一边讨好地想要给他斟酒。

“罢了,罢了!”白衣书生摆摆手,推拒道。只见他贪婪地嗅了嗅空杯,之后惬意十足地微闭了眼,沉吟了许久,忽然双目放光道:“听说这次启民可汗所赠之马,乃倾举国之力,从成千上万匹战马里选出来的,真真正正的旷世奇马。这样的国宝进献给皇上,足以表明突厥臣服的一片诚心!”

周围食客早已顾不得吃饭,个个目不转睛,听得聚精会神:有不时拊掌赞叹的,有不住咂嘴“啧啧”艳羡的,更有掰着指头计算,高兴得好似宝马即将送予的是自己,甚至比得了宝贝的皇帝还高兴……总之,国之幸事,即人人之幸事;普天同庆,自然皆大欢喜!

“哐——哐——哐”,三道清脆锣声响过,街上陡然喧嚣起来。伴随着“嗒嗒嗒”一连串轻快的马蹄声,似乎有大队人马向聚馨楼这边涌来。把边的一个酒客霍然起身,屏栏远眺,随即兴奋回头大叫:“突厥使团来啦!”于是大家再不理会两位书生,纷纷抢向栏边,争相目睹这千载难逢的盛世壮景。

使团队伍延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在先头引导的,是四列红衣黑马的执仗隋骑侍卫。只见卫队排枪整齐,斧钺耀眼,人与马个个精神抖擞,在低沉、洪亮的开道锣声映衬下,显得异常威严而不可侵犯。周围人群快速闪开,让出道路中央,簇拥在两侧驻足观瞧。

紧接而来的,是朝贡方仪仗骑兵——由108骑突厥武士,擎旗分成四路,鱼贯跟进。他们头戴白狐裘帽,身披素白大氅,脚蹬黑色长靴,骑清一色的枣红战马。细观这些马,委实不俗:行进步幅整齐划一,丝毫不见凌乱;每匹马颜色鲜亮活泼,却英武不失威严。大兴城百姓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仪仗,不由欢呼地鼓起掌来。

突厥武士刚过去,街巷里忽然响起阵阵呼哨声,围观人潮瞬间汹涌躁动起来。“快看,美女!”顺着人们指点的方向望去,赫然见数十骑突厥美女姗姗而至。原来,这是另一支仪仗队伍,更形象地说,是两列馥郁流淌的异域花枝!

这些女子头戴鲜艳樱红裘帽,颈佩耀眼金色配饰,粉色的随体长衫虽略宽松,但在马背摇曳与春风轻拂下,仍掩不住一枝枝修长曼妙的身段,若隐若现地显露峥嵘。与大兴城人不同,她们都有着一双细长朦胧、深邃迷人的棕褐色大眼,随着蒲扇般密匝黑长的睫毛翕合闪烁,放射出摄人魂魄的诱惑和艳媚。

“好美啊!”一群男人直着眼,流出涎水道。

“别急,以后两国交好了,娶一个去!”旁边有人道。

“是,是!”其中一人听了,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是什么是?还反了你了!”不知何时,身边突然闯出自己妻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大声呵斥:“赶紧回家去!”于是乎,这两口子迅疾退出了观瞻人群,引得周围人一阵狂笑。

“马!”突然一个怀抱中的稚童指向那些马,周围人这才注意起突厥女子们的坐骑:通体洁白无瑕,飘逸长鬃和柔顺体毛散发着脂玉光泽,配上红宝石般的眼睛、纯黑晶亮的鼻唇,简直像画的一般精致!“好漂亮的马!”大家都忍不住啧啧赞叹。

几位懂马的观察其形态,也与前两支队伍的大相径庭:它们不似之前的战马,目光炯炯、犀利如电,倒有着少女般清纯美眸,甚至略带青涩娇羞;虽无雄武的刚健之躯、厚重的铿锵铁蹄,却身材柔美曼妙,莲花碎步娴静轻盈——数十匹马在喧嚣人群中穿过,竟像春雨润石般悄无声息……

大家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些马的品种和来历,渐渐超过了对美女的观注度。第三支仪仗本就十分亮眼,又与之前的武士队伍有意拉开一段距离,更引得如潮的百姓驻足观瞧。

“快看,可汗来了!”

“哇,这么威武!”

随着人群中爆发出新一轮喧嚣,一辆五马驾的高棚金顶华车,缓缓驶入人们眼帘。

待车稍微靠近,大家立刻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拉驾的马俱是异常高大,甚至比之前见过的所有马都大一圈;它们通体金色,光可鉴人,额前一点雪白鲜明似烙印,即使外行也能看得出,它们是西域罕有品种。再瞧四个车轮,都是一人来高,粗壮的辐辏皆用纯银包裹,毂与辋错落有致钉满了硕大的铜钉,当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顿响起闷雷般隆隆轰鸣。最令人惊叹的,莫过于那高大雄奇的“金顶”,每一根梁柱都雕满巧夺天工的纹饰,棚顶与四壁遍贴金箔,用料不下数百斤。整座车光彩夺目、鹤立鸡群地矗立在闹市中央,好似一座“飞来峰”,睥睨着街巷两旁低矮的民宅。

当时车辆虽不论品牌与排量,规制界限却更为分明。以拉驾的马为例,匹数越多,品种越名贵,颜色越趋一致,车的规格档次就越高。逸礼《王度记》规定:“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也就是唯有皇帝才能用六匹;而眼前这辆车,用五匹颜色纯一的西域宝马拉乘,可谓极高档次了。

“我的天,这也太豪华了!”酒保惊呼道。

王车驶过的一刹那,整个聚馨楼瞬间沸腾了:众人鼓掌欢呼,举杯相庆,都为目睹这盛世景象而欢心振奋!待车渐行渐远,人们再无心后续队伍,三三两两地回到座位。这时,忽然有人大叫:“快看,进贡的宝马!”大家复又来起精神,“呼啦”一下瞬间抢满了栏杆。

隆隆声中,两辆巨大的笼车,缓缓驶来。

第一辆笼车里,关着一匹黑马;碗口粗的桩木,间隙却都不过一拳。

“这笼子也太结实了!”不少人道。

透过间隙,可以看到里面的马,异常高大强壮!乌黑浓密的长鬃,几乎披散到地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只野兽,或者某种怪物。这家伙脾气极为暴躁,不时扭动长颈冲四周侍卫张牙嘶叫,并一个劲儿“咚咚”刨地,似乎随时欲破笼而出,天南地北纵情驰骋。

“这是什么马,好吓人啊!跟狮子似的,能骑吗?”聚馨楼上议论纷纷,众人一齐看向两位书生,想一寻高见。而两位书生,一个看入了神,对大家熟视无睹;另一个接连摇头,一副莫衷一是的表情。“这回可真把俩才子难住了!”酒保揶揄道。

其实莫说他俩,纵是走南闯北的马贩,一时半霎也难说清楚——只怪这匹马实在太少见了!尤其是万骏之邦送来的稀世之品,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快看,后面还有一匹!”顺着队伍往后看,十数丈外又有一辆笼车,里面优雅地立着一匹白马。这匹马身形略小,但颈高腿长,别样的俊美挺拔。只见其眼波灵动,瞳色鲜红,体色玉白,唯鬃与尾呈金黄色;鬃高三寸,丝尾及蹄,看起来圣洁飘逸,有如下凡的仙子!此马稳稳地站在笼中央,头不侧,眼不盼,神色自若,姿态娴雅,端淑似少女一般。

“后面这匹,应该是雌马。”一直凝神观察的李才子,突然打破沉默。

这一说话不要紧,当即引起哄堂大笑。不知哪家的娃儿,忍不住插一句:“叔叔,俺也看出来了!”又引得食客们一阵放肆哄笑。

众人扶腰捂肚,费好大劲儿方敛住笑,却再无心思观注那马,纷纷回到各自桌前,复又海侃畅饮起来。栏杆旁只剩下两位书生,若有所思地痴痴目送进贡的队伍,渐行渐远……

临近中午,车队浩浩荡荡抵达宫城。刹那间,就听周围鼓乐齐奏、炮声隆隆,早有迎接队伍在宫门外一字排开。为首之人相貌威仪,身姿挺拔,须髯皆白,身穿五爪绣龙金袍,头戴东海白珠玉冕,在两柄高大的雉羽宫扇前稳稳站立。

此人便是隋朝的开国皇帝杨坚,史称隋文帝。

看到皇帝出现,进贡队伍戛然止步。随着一只手撩开锦绣车帷,一位头戴棕狐裘、身披乳白大氅的中年男子,自王车一跃而下。此人获封“意利珍豆启民可汗”,本是东突厥可汗,在朝廷经年大力扶持下,最后击溃了西突厥达头可汗,如今已傲视东西突厥。

只见他抛开随从,健步跑向朝他遥遥招手的隋文帝。及至十步前,虔诚跪拜道:“微臣启民叩见圣上,圣人可汗万岁,万万岁!”

臣服大隋后,启民尊文帝为“圣人可汗”,意为“最高的可汗”,开创了中华天子兼异族国君的先河。后世唐太宗虽获“天可汗”尊号,但若从隋朝论起,只能算“二度荣光”,并不是头一回——中华民族的彪炳历史足见不凡!

望着跪拜在地、不辞千里而来的启民可汗,文帝须髯颤抖,眼眶湿润道:“快请起!爱卿请起!”扶起启民,文帝嗔怪道:“朕早已颁旨免去你的跪礼,意利珍豆启民可汗,位在王侯之上!”言间紧紧挽着他的手,文帝领一行人徐徐入了宫。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早已候齐。启民可汗先是履行国事,将属地治理和自己履行职责情况向朝廷认真做了汇报;文帝甚为欣悦,下旨摆下御宴,隆重招待启民一行。

丰盛宴席上,君臣、宾主济济一堂,一片欢腾!自从启民大义归附,边境安宁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各民族都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如今,西突厥已败走远遁,边关威胁彻底解除,可谓立朝以来最大的幸事。老臣高颎率先起身,捧酒称颂道:“自轩辕以来,北方多有边患。今远穷北海,皆为平安乐土,此等盛事,旷古未闻。圣上之英明神武,当可与秦皇汉武并论!”

众臣皆拊掌称是,一齐起身捧杯敬文帝。

一杯酒后,启民站起补充道:“自天以下,地以上,日月所照,唯有圣人可汗!今是大日,愿圣人可汗千岁万岁常如今日也。”

“好!……”又是一阵齐声叫好,君臣举酒竟连干两杯。

酒过三旬,见时机成熟,启民可汗又站起身,向文帝行礼道:“臣这次来,精心准备了两个节目,只是需劳烦圣驾至校军场观赏。”文帝颇感意外,饶有兴致地放下酒杯,率领文武百官,与他一起来到校军场。

只见黑、白、红、黄、青五匹高头骏马,雄赳赳一字排开,整齐列于场边。场上每隔五十步,便设置一道高逾四尺的栅栏;一圈下来,正好十个。

一声胡哨响过,五匹马渐次出发,迅疾成一路纵队绕场飞奔起来。它们个个步伐矫健,轻捷神逸,距离栏边尚有八九尺远,便一跃而起。

“哎哟!”起初还有人暗暗担心,能否顺利跃过。但见马至栅栏上方时,前腿收紧并拢,后腿高高撩起,动作哪有丝毫拖泥带水。

“过去了!”众人不由长舒口气。此时再回望栅栏,仿佛都是匍伏田埂!五匹马颜色鲜艳,似游龙翻飞,又似彩虹凌渡,真叫人赏心悦目。

“启民啊,朕终于知道突厥盛产宝马了!”文帝赞道。

启民可汗微笑道:“陛下,请往下看。”

说话间,最南边一个栅栏突然燃起火来——原来栅木上面事先浸了油。升腾的火焰,更增添了惊险,将气氛调动到高潮。

大臣们一起张大嘴巴,踮脚抻脖地瞧;文帝也暗自紧张,担心生出闪失。他自己乃武将出身的马上皇帝,知道马虽有桀骜的一面,但和许多动物一样,天生怕火;除非久经历练,否则极易出危险。

“这栅栏这么高,还燃着火,真不敢想象什么马能跃过去!”

“如果有,大概也是传说中的天马吧?”

大家议论间,四匹马撤下场,只剩下一匹披散长鬃、长得像雄狮一般的大黑马。只见它毫无惧色,越奔越快,及至栅栏处,前身奋起,后腿用力一蹬——真好似天马行空,利落地一跃而过!

文帝大喝一声:“好!”顾不上雍容自若的君王仪态,率先振奋地鼓起掌来;众臣也由衷赞叹,掌声经久不止。

“这是微臣奉上的第一个节目——《飞黄腾达》,祝我大隋强盛永固,国泰民安!”

“好!强盛永固,国泰民安!”众臣一齐鼓掌附和。

文帝颔首赞许道:“启民有心了!”

启民深施一礼,继续道:“臣还有一个节目,请圣上回銮观赏。”

君臣们全都意兴盎然,来回转场乐此不疲。

回大殿刚一落座,就听三声鼓响,顿时钟磬齐鸣,乐曲大作。大家好奇地朝大殿外观看,琢磨着这回又会搞什么名堂。不一会儿,从远处传来马踏青石的“嗒嗒”蹄声与“叮当”作响的清脆铃音,两种声儿交相辉映,引得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空地边缘。

霎那间,五匹马翩然而至;其中,四匹为清一色枣红,唯正中一匹通体玉白。它们全如雕刻般精致秀丽,脖颈与鬃毛上系饰金银珠玉,背上披挂锦绣彩衣,光彩夺目、美轮美奂。“呀——”有人不禁赞叹出声。

五匹马准确地踏着鼓点,稳着步,探着腰,挺着胸,直着颈,一步一趋,缓步前行。及至殿门前,忽闻一声重锤,随即像受了命令似的,齐刷刷停住,而后在磬声引导下,一顿一顿叩起首来。马颈上用黄色绶带系着一串金铃,随着点头动作“叮当”作响,有如五个佩金带铃的可爱娃子,一齐向长辈们磕头行礼。

文帝哑然失笑:“没想到突厥竟有这种新奇玩意儿,真是平生未见!”

行礼甫毕,器乐复又大作。伴着一首欢快的江南乐曲,五匹马灵眸流转,龙颅高扬,四蹄收紧,高抬轻放——它们半走半跃地首尾衔接,竟绕场走起了绚丽的舞步!

“哎呀,令人叫绝!”

“虽然音律变幻,群马的步法却不凌乱:时而前进、停止,时而慢步、跑步,时而后退、转向……纵横应节,有如神助!”

几位大臣的议论皆被启民听见,他不由得意地露出笑容,欣快地自饮了一杯。待他再次把酒斟满,马已绕场走过三圈;就听启民骤然三击掌,突厥奏师们心领神会,立时将曲风陡然一变。

皇次子杨广暗忖:“这曲韵婉丽哀雅,又有些明彻清高,不似俗家音乐。”

正愣神时,被文帝发现,遂有意考他一番:“太子,你可知演奏的是何乐?”

杨广明明深谙乐律,却假装不识地拱手道:“儿臣惭愧!”

身边宰相杨素趁机进言道:“太子唯用功读书,对乐律丝毫不通,陛下所赐的琴一直被闲置,已结满了蛛网。”

文帝努力回忆一番,早年似确有赐琴一事。今日始知杨广不近声色,心中甚是欣慰——此刻不免又记恨起前太子:“那不成器的长子杨勇,如今……”文帝不愿再多想,把目光移向殿外,继续观赏表演。

正演奏的是一首西域佛教乐曲,是专门为崇佛的文帝准备的。听着悠长钟声和幽幽梵音,众马有如脱胎换骨,瞬间气定神闲、风度翩翩起来。只见它们昂首扬尾,慢踱轻挪,准确地和着钟声,纵横往来,姿态曼妙,美不可言。

这样绕场走过两圈,再回到殿前时,随着一声锣鸣响起,乐曲戛然而止;只见五匹马并排匐跪于地,再一动不动。

大家意兴正浓,冷不防被打断,都在疑惑之际,忽见一位身着黄衣衫、系文玉腰带的俊美少年,端着一杯酒,飘然走到殿前。他向众人深鞠一躬,而后将酒杯轻轻放在地中央。等少年离场,音乐复又大作——“这回演奏的是一支欢快的敬酒曲!”有位大臣十分笃定地道。

正中的白马听到这支曲,瞬间恢复鲜活。只见它前腿虚跪,慢慢低头衔起酒杯,而后在敬酒曲中,衔杯匐拜徐行。一阵风吹过,鬃尾飘拂,绶带飞扬,铃摇玉鸣,宛若天上神骏为玉帝献寿情景。众人无不起身观瞧,唯恐遗落半点细节。

曲声进入高亢时,白马仰头抬杯,将酒尽干。虽然多数倒在脸和脖子上,却丝毫不影响大家兴致。君臣纷纷自满一杯酒,欢畅地一饮而尽!

马敬完了酒,便垂头如泥,假作烂醉之态;众人会心大笑,无不为精妙表演所折服。

这时启民走到场地中央,对文帝跪拜道:“这是臣献上的第二个节目——《五马祝寿》,恭祝圣人可汗福泽天地,万寿无疆!”

“好!”文帝感动地起身,径直走到殿下,双手将他扶起道:“来人,拿酒!”侍者很快奉上满满的两杯酒。“今日,朕与卿独饮一杯!”

君臣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启民拱手道:“其实臣此次来,主要想向圣人可汗,进献两匹马!”

文帝高兴至极——自古雄皇多爱马,突厥盛产宝马,他自是十分清楚!可天下名马他见过不少,却都如过眼云烟,没哪匹留下深刻印象;而能真正值得他珍惜珍重的马,还真是前所未有,梦寐以求!

说话间,突厥使者将进贡的两匹马牵出——竟是俩节目的主角——穿跃火障的黑马与衔杯敬酒的白马。

“啊……”诸臣虽早猜的八九不离十,但还忍不住啧啧赞叹,纷纷拊掌。

文帝仔细端详两匹马:一黑一白,一雄一雌,别无二致的高大挺拔,矫健俊美,称之为“马中龙凤、日月双珠”也不为过!

“嗯,属实世间罕有!”文帝颔首微笑道:“它俩可有名字?”

“回圣人可汗,暂时都没有。”启民回禀。

文帝龙颜大悦,当即命众臣为它们取名字。一群绝顶聪明的脑袋瓜儿,搜肠刮肚、冥思苦想、绞尽脑汁,都想在皇帝面前露脸;可这一时片刻间,还真不容易找出头绪!就在众人思考商议间,文帝示意突厥使臣,将国宝牵入殿内。

如此近的距离,众臣终于看得仔细:这雄马,通体乌黑油亮,唯独四蹄鲜红如血,似在胭脂缸里齐齐浸了三寸;一双电目,始终寒光凛冽地睥睨四方,似要随时奋蹄凌空,厮杀疆场。骑着这样一匹马,如驭虎豹,不怒自威,只那摄人心魄的冷酷峻厉,就可使敌畏怯胆寒,三思而后战!

再看那匹雌马,洁白如玉,通体无瑕,唯高耸的鬃毛与飘逸的马尾丝丝金黄,似一道火烫流金纵贯头尾;尤其那三寸多颀长整齐的鬃毛,本就十分亮眼,偏又用七色彩绳扎成一路均匀别致的小辫子,打扮得像个娉婷淑女,优雅清丽,超凡脱俗;一双翦水秋瞳,散着红宝石般幽幽波光,面对众人的灼灼直视,羞怯得像小鹿一样。“看它机敏地顾盼四望,真叫人忍俊不禁,心生爱怜!”有大臣感叹。

大家一起瞧了半天,却都没有头绪,只是一个劲地啧啧称赞,或小声议论各抒己见;无一人敢胸有成竹地站出来,大胆献名并陈述理由。

文帝呵呵笑了,有心启发一下众臣,于是对启民道:“此二者乃稀世之马,卿当详细介绍其各自身世。”

启民可汗深施一礼,亢声介绍道:“这匹雄马,四蹄原本为白,因久沐鲜血变得红艳似火!”

“啊……”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惊叹声所打断。众人议论纷纷,啧啧称奇。

文帝一听,顿时兴趣高涨:“卿快继续说!”

启民继续道:“此马性如烈火,曾是西突厥第一勇士座骑,纵横戈壁,所向披靡,历经百余战未尝一败。为擒此马,臣召集五十名最优秀的射雕手(神箭手),又以部落最快的两千精骑助阵,终于杀死那敌将,围获了它。”说到这,只见大黑马通人性似的“啾——”一声长嘶,两只碗大的前蹄狠狠刨地,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众人看到这,无不快慰地大笑。

启民话锋一转,轻叹道:“只可惜夺得此马后,敝国再无此类杰出英雄可以驾驭,只能叹看其驰骋,由之任之。”说到这,他眼中不免掠过一丝悲哀。

文帝关切地问:“难道连爱卿也不能吗?”言外之意,你可是东突厥第一勇士,应该可以驭服它啊!

他这样想,绝非抬举启民。草原民族极度尚武,突厥各可汗都带头冲锋陷阵,通过以武树威而服众。因此,可汗往往就是部族的第一勇士;而第一勇士,也极可能会成为可汗;包括后世蒙古民族,首领成吉思汗只身起兵,打下偌大惊人疆域,“一代天骄”当之无愧。

启民明白文帝之意,略微惭愧地道:“臣屡次被掀于蹄下,差点丧命。”

“噢?”文帝十分诧异:“那这马,岂不是无人能骑了?”

启民犹豫片刻,拱手禀道:“此马非天下第一豪杰不可驾驭!堪享此马者,天下唯圣人可汗是也!”他振奋亢声,忱忱目光充满了衷心的钦佩和折服。

“就是,就是,这样的马,唯有咱们陛下才配拥有!”众臣一齐附和道。

文帝感动至极,点点头,请启民落座。

这时,宰相杨素灵机一动,茅塞顿开。他起身拱手道:“陛下,您觉得叫‘踏火乌龙驹’如何?”

文帝眼前一亮,不由喜上眉梢。这名字,无论形象、性格、还是经历,都与那马十分契合。“妙!妙哉!”文帝大加赞赏,群臣也一齐称妙。

于是,乌黑油亮的雄马,从此便叫做“踏火乌龙驹”。

大家又将目光转向雌马。启民可汗起身,继续介绍道:“白马生自东突厥,性格温顺,善解人意,可随音乐翩翩起舞,十余曲而不重样;聪慧机敏,矫健轻捷,下崖壁如飞,爬陡坡赛山羊,济江河不用舟楫,浮马而渡,常能奇兵突至,绝境脱身;嗅觉异常灵敏,记忆超群,可寻百里之外水源,识千里之遥路途。”

他刚说完,还未及坐下,众臣便惊诧声一片了:“宝马呀!简直如天驷下凡……”

一直全神贯注倾听的文帝,忽然须眉微动,骤然理解了启民送两匹马来所蕴含的深意:一黑一白,一雄一雌;一匹来自西突厥,一匹来自东突厥——两匹天下最优秀的战马,今朝一并送我——这是启民代表着整个突厥,向大隋王朝表达忠心啊!(古代西域和北疆藩邦进献宝马,往往表示对中原王朝的臣服和认同;当然现代国际平等友好交流不在此列。)

文帝深深感动地望着启民可汗,对方也会心地微笑点头。此刻,一代雄主再抑制不住心潮澎湃,深吁一口气,将深邃的目光投向远方……

大殿之外,皓日当空,像一块无瑕的白玉,辐照万里;远处峻拔嶙峋的山峰,在阳光下披上了一层金色外衣,更显得巍峨壮丽!泱泱大隋千里风行,万里锦绣,实在美哉,壮哉……文帝手捋须髯,忽然灵光乍现,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披金白玉驹”。

众臣们先是一愣,随即便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山呼:

“万岁英明!”

“万岁英明!”

“万岁英明!”

……

一日内得二宝,把酒间收归天下心。望着启民可汗和满朝文武,突厥与华夏从此一家,文帝心里畅慰至极。这一日,不仅对他个人,对于大隋都是千载难忘的日子;他非常享受这一天,真希望自己“千岁万岁常如今日”,时间能够永久驻留于此!

但这样一想,不免瞬间又悲哀起来:经过数十年征战,四海终于重归一统,百姓们过上了安宁无争的生活;可想起那些曾经随他打天下的臣子们,许多已不在人世,而自己也已经满头白发,身体抑止不住地日渐衰老……老人家不由泪眼模糊起来。

也许,每一位雄主的心中,都有太多的抱负和梦想,未尽实现;长生不老,或者向天再借五百年,就成了他们心中,共同的梦。

“陛下流泪了!”宰相杨素与太子杨广对视一眼,偷偷耳语道。

“陛下流泪了?”众臣都在迷惑之际,只见文帝独自端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赋诗道:“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