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有人大吵大闹。
武长风认得,那户人家还算有头有脸,是村里的杜甲长的宅院。
那裹着羊皮坎肩的年轻人正攥着褪色的庚帖,脖颈涨得通红:“乡亲们给评评理!杜家闺女被鞑子掳去三日!”
武长风停住脚步,一副吃瓜看戏的神态。
小伙冲着村民一脸叫屈的继续喊着:“三天呐!杜娘子早就被鞑子祸害了!而我与其交了聘礼,定了亲,正主还没洞房呢,杜明月就失身了!”
他猛地抖开张泛黄的聘书,纸页在朔风里哗哗作响,“这婚要是结下去,我刘家祖宗牌位怕是要裂开!”
周围的村民听的了然。
这件事确实不假。
不但杜明月被掠走,村里也死好几个男汉。
那小伙继续说道:“这次我前来,就是讨要个说法!这婚我是不结了,因为杜明月身子不干净!我来退婚合情合理,聘礼自然也要返回来。”
“但杜家是什么嘴脸?简直令人恶心,竟然不退聘礼!”
“还有天理么?还有王法么?!”
小伙喷着口水,气愤的直跳脚。
周围的村民发出阵阵唏嘘声。
这一番闹腾,原本大门紧闭的杜家,拉开门锁。
杜明月走了出来。
她虽然高昂着头,似乎不屑旁人的议论,不过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中的那丝惶恐却透露了她内心的软弱与不安。
“你,你不要凭空诬陷人!我没有被糟蹋!”
杜明月颤抖着嘴唇,为自己辩解着。
小伙恶狠狠瞪一眼:“谁信呐!鞑子没一个好东西,你落入他们手中,还能留着清白?退婚,退聘礼!”
杜明月颤抖着身子,眼包含泪:“你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
“怎么做我都不信!老子不吃这亏!”小伙叫嚷着。
“你——”
杜明月无力辩解,清白这东西,隐私性过于私密。
她又不可能当众脱衣证明,那清白真是没了。
“吵什么吵!”
院内,传来一道阴沉老成的声音,杜甲长走了出来,脸色憔悴,神色低沉,随手丢出一袋银子。
粗布钱袋砸在夯土地面,扬起浮尘裹着几枚滚落的银钱。
“聘礼还给你,你走吧。”
小伙接过钱袋,数了半天,这才呸了一口,转身离去。
杜明月摊倒在门口,十指深深抠进门缝里的青苔,失声痛哭,肝肠寸断。
众多村民发出啧啧声,交头接耳:
“唉,真是造孽啊,本来挺好的婚姻,闹成这样。”
“这能怪谁啊,只能说世道不详,苍天无眼。”
“关键问题是杜明月是不是真的失身了?”
“谁来验证?你去和滚被窝看看有没有落红?”
“要不干脆给我的了,反正也被鞑子糟蹋了,我不忌讳,嘿嘿。”
“那杜家还不得给你彩礼?哈哈。”
......
听着村民污言碎语,杜甲长脸色黝黑,极其难看。
他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受得人这种羞辱?
这几天因为杜明月,都没脸出门,整日在家骂杜明月丢人现眼。
让他脸上没了面子,被人戳脊梁骨。
杜甲长瞪了一眼在一边哭哭啼啼的杜明月,恶语相向:“你就不该回来!害的我老脸没地方放!你怎么不被鞑子杀了,你怎么不去死!丢死人了!”
杜明月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当众让自己去死。
本来情绪崩溃的她,突然不在哭啼,反而一脸死寂:“好好好!你们都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我死,我死给你们看!”
说着。
杜明月便冲向村内的水井。
村名哗啦一声让开道路。
杜明月不管不顾,就要纵身一跃,投入井中。
此时的霍氏连忙一把拉住,死死攥着杜明月手腕。
郑秀娘也反应过来,上前抱着杜明月的腰,一脸后怕。
霍氏回望众多村民又看了看杜甲长,质问着:“如果自己的亲人都不信任,你还要信谁!”
杜甲长憋了半天,道:“我家的事情你别管!”
此时的武长风冷哼了一声,道:“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小,反迁怒于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东西。”
听到武长风的话,身后的郑秀娘睁大眼睛不是很明白,霍氏却是赞许地回头看了武长风一眼。
杜甲长涨红了脸,一甩袖子,转身回走。
其他村民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纷纷散去。
武长风一家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安慰几句杜明月便离开,出了村子。
武家的田地位于青阳村的东南面,由于灌溉不便,这里的土地相对贫瘠。
此时正是冬麦耕作时节,许多村内的人都在田地里忙着,翻地、浇水、运肥,播种,田间尽是佝偻劳作的背影。
武长风随母亲来到自家的田地中,龟裂的田垄蒸腾着苦涩的土腥气。
时间耽误不得。
一家三口当即下地干活刨食。
三人干到中午,都是汗如雨下,霍氏越见苍老,郑秀娘脸色更白,身子看起来越加瘦小。
忙到太阳西斜时,郑秀娘回去做晚饭,然后又匆匆送来,顺带送来了武长风的弓箭与长枪。
眼下鞑子流寇肆虐,一个人在野外不可不防!
晚饭三人仍是在地头吃,吃完后霍氏与郑秀娘回去,毕竟劳动强度颇大,武长风则是在地头继续挑水,他一趟趟地来回奔走,残月像把豁口的镰刀悬在天际,隐约可见四边空旷的原野。
一股苍凉的感觉涌上心头,武长风站立当场,神情有些痴了。
一连耕种几天后,总算将家里的田地弄完。
他还算幸运的,若是在墩堡当守望军,还得优先给甲长种地,然后才轮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前提是有的话。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墩堡那些守望军见补给一根毛都不留下,而李大勇开口让他们种自己的田地,瞬间不在闹事的根由。
农活很累,也很锻炼人,武长风黑了很多,不过身体更加壮实,目光更为沉稳,那句话说得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武长风相信苦日子终会过去。
......
第十天,武长风早早起来,原本想再去田地将一些琐碎的活都弄完,省得老母和郑秀娘在干活。
但不曾想。
还未出门。、
门外就传来叫喊:“武兄!快开门!”
声音很熟悉。
夜不收张衡。
“穿戴整齐,上面来人了,快走!”
张衡一进院子,灌了一口井水,连忙说明来意。
郑秀娘连忙将浆洗好的军服拿出来,为他披挂穿衣。
“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啊?”霍氏不明所以,在一边问着。
张衡哈哈笑了几声:“老母勿要挂念,好事好事。”
霍氏心中石头落了地。
武长风穿戴整齐后,两人匆匆出门。
张衡回头望了一眼,捅了捅武长风,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家里还藏娇。”
“童养媳,还未完婚。”武长风解释着。
“那我就等着喝你喜酒了。”
“别闹洞房就行。”
“那怎么行!”张衡不满说着:“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婚礼不贺,人之序也!”
武长风翻了一个白眼,并未接话。
出了村子,两人一路向着宣府镇疾行。
张衡憋了半天,将心头疑惑说出来:“前些天周全宗宴请我们的时候,我就纳闷,为什么你不提要求,你等的就是现在吧?”
武长风深吸一口气:“周全宗权限还是太小,上面来人才好说话。”
“你要做什么?”
“史书单开一页!”
闻言,张衡缓缓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