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河出事之后,我去看过他两次。
一次是和班里同学一起去的,他狭隘的病房放满了各种花和水果以及营养品,不少同学在小声啜泣,而他痛苦又漠然地躺在那里,被截肢的部分盖在被子里,干瘪的一片。
还有一次是比这更早,我独自去了医院,他刚做完手术,还在ICU,戴着呼吸器,隔着玻璃,我只能感到他胸口微弱的起伏。
再后来,陆河就休学了,我没再去看过他。
那场事故在同学们的唏嘘中轰烈了一周后,很快就归于平静,毕竟就快毕业了,大家更多的心思都在考研和找工作上,同情与愤慨换不来面包。
没有人再提到陆河,只有一次,在大学毕业的散伙饭上,有个女生拿着酒杯向我和小音走来,我们以为她是要敬酒,却不想她手一扬,泼了小音一脸酒:“陆河和你们那么要好,他出事之后,你们活得这么开心,对得起他吗?”
说完,她就哭了。
那天若不是关羽西没有来参加,若不是那女生手中只有一杯酒,恐怕我们也难于幸免。
因为陆河出事后,我们三人都过得好好的,关羽西已不住校,小音考过了雅思,而我也没有表现出痛苦的迹象,所以曾经喜欢陆河的她看不下去了。
很奇怪,好像要我们痛不欲生,才能证明我们的关系好一样。
其实她没说错,最开始,陆河和我们是特别要好的。
我和小音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陆河和关羽西是同个寝室的。
已经忘记是怎么好上的,总之进入大学没有多久后,我们就组成了四人组,每天同进同出。
无论是吃饭做作业还是打游戏都是一起,就连翘课也毫不例外。
陆河长得高,小音又特别漂亮,比较引人注目,老师只要看到他们其中一人没出现,直接就会在考勤本上把我们四人都画上圈圈。
饶是这样,到了期末我们仍是没有挂科——陆河有个绝顶聪明的脑袋,考试前他会整理重点给我们背,再则是押题,几乎每次都是百分之八十的概率。
关羽西性格外向,舌灿莲花,有他在课堂气氛向来是活跃,加上小音甜美乖巧,时不时拉着我去给老师做一些复印,整理资料之类的活,老师对我们印象都不错,一般只要不是太过分,都会让我们过。
后来我回想起这段时光,每一个细节都特别清晰,好像都是在昨天发生的那样。
那时候关羽西爱玩LOL,有时候上实操课,到了做作业时间,他就连了外网偷偷地玩,自己玩还不开心,一定要让我们一起,于是四个人躲在电脑房的最角落偷偷地玩游戏。
我们都特别小心,唯独关羽西容易得意忘形,有时我们组队,被我拖了后腿会不自觉爆出口:“绿子你他妈的是怎么搞的,会不会玩!”
见我一脸肃穆,才想起是在课堂,急忙关了窗口,可是已经来不及,老师已走到身后,点了点我们几个:“下课把卫生打扫了,桌子椅子包括电脑都擦干净,要是被我发现有灰尘,你们别来上课了。”
于是大家都下课了,我们还在做苦力,洗完最后一块抹布天色已完全暗下来,食堂也没饭了,关羽西便会怂恿着我们去下馆子。
关羽西家境优越,父亲从政,舅舅从商,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企业家,常常有人送一些时兴的电子产品和购物卡。
他经常随手就塞给我和小音,我没什么东西要买,小音却是受之无愧:“我不拿,他肯定要拿去便宜班里别的同学。”
每到这个时候,陆河就会摇头说我傻,而关羽西也是恨铁不成钢:“我也不用,你不拿着我也没用。”
他这样说,我只好收着,但直到过了期限也没用掉。
除去关羽西,我们三人都是普通家庭,或许是怕刺伤我们那可怜兮兮的自尊心,他时常编出各种借口来“我今天生日我爸爸生日,不能回去就在学校帮他庆祝吧有人送了我lol皮肤,下馆子庆祝一下”,他从来不会说请客,常常会在快吃完饭的时候上个洗手间,回来时顺便买了单。
我们常去的是离学校四五公里的星湖城,那里有好几家自助餐馆。
海鲜,烤肉或是火锅日料,应有尽有。
常常下课后在校门口打个车出发,饥肠辘辘进去,回校时步行几公里回到寝室还是撑得想吐。
我和小音在陆河和关羽西面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常常吃得服务生和经理瞠目结舌,恨不得我们永远不要出现。
但自助餐的东西终归没有那么新鲜,常常今天吃完,半夜就开始拉肚子,但我们仍是乐此不疲,休息两天,再战下一场。
那些肆无忌惮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其实已经是非常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