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君要做父亲了,可那个有孕的人却不是我。
及笄礼当日,我无意听见他对阿兄说:“这事先瞒着阿扶,当初若不是她胡闹,我又何须装作远戍塞北?”
我的心上人,许诺在得胜班师后娶我的连逐清,原来从未去过塞北。
他为了躲避我的情意,在大门紧闭的将军府内和他的表妹珠胎暗结,被蒙在鼓里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浅笑着擦干了泪水,没有像从前那般哭闹疯狂,转身接下了远嫁江南的婚书。
脏了的东西,又何须再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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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他的话,阿兄忍不住长出一口气:“阿扶确实是太过骄纵了些,暂时瞒着她也是为了她好。”
连逐清轻叹,“只可惜委屈了眉儿两年。如今眉儿已有了身孕,待到她生下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也该给她个位分了!”
“阿扶执迷不悟了这么些年,我总不能哄一辈子。”
阿兄愣了一瞬,终是喑哑着称是。
这些年,我确实是称得上一句执迷不悟。
我喜欢连逐清喜欢得满京城人尽皆知,仗着曾经对他的救命之恩,我以为他对我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秋日围猎,他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我就当众翻脸,要他猎一只猛虎向我赔罪。
连逐清每每被我纠缠,最后都会退让容忍,无奈地笑着对我说:“阿扶都开口了,我就只有道歉的份儿。”
便是这样的无言包容,宠得我得意忘形。
连逐清摸着腰间的香囊,笑着对阿兄道:“家里的那一位闹得狠,非要我戴上她这亲手绣的香囊。难为眉儿尚在孕中,也能将着鸳鸯绣得这样好。”
他眉眼间温柔刻骨,抚着香囊不住摩挲,看起来万分的珍重。
阿兄却指着他腰上另外一个香囊问道:“那这个呢?”
“这个香囊绣得歪歪扭扭的,你怎么也巴巴地戴着?”
他低头看着腰间那个丑陋的香囊,轻咳了一声,“这是从前阿扶逼我戴着的,我怎么竟给忘了取下。”
他随意地摘下那个香囊,手一松就扔到了地上。
“不过是敷衍她罢了。多亏了你提醒,不然眉儿见了可又要哭了。”
阿兄有些不忍,艰涩地开口:“阿扶到底也喜欢了你五年,难道你就不曾对她动过一点心吗?”
连逐清走到门口,推门的手顿住。
他不在意地笑笑:“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我对阿扶从来没有男女之情,她是曾救过我的命,但我这些年的忍让也该还清了。”
“总不能真的娶了她,让我跟个不爱的女子过一生吧?”
2.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有人注意到屏风后的我僵住了身子。
今日是我的及笄礼,因着我的房里少了一样画眉的螺子黛,我偷偷溜进了母亲的房里梳妆。
没想到隔着一面屏风,却正好撞破了这些年蝉翼一般美好的谎言。
铜镜中妆容精致的女子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将胭脂都浸得斑驳。
我的头上还插着连逐清临别时送的那只银钗。
年深日久,银钗都已发了黑,我却每一日都要戴着。
“阿扶,此去塞北千难万险,惟有这支银钗能代表我的心意。纯白如初,矢志不渝。”
他满眼真诚温柔:“待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里,为了躲我,将军府大门紧闭。而连逐清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春眉,恩爱甜蜜,甚至珠胎暗结。
等回了银钗发黑,等回了他有了孩子。
我狠狠拔下银钗,手心被尖利的钗尾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却远不及心痛。
婢女紫鸢取回了华服,走到梳妆镜前看到我拿着银钗满脸泪光,慌张地扶住我:“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的目光落到我手上的伤口,登时倒吸了一口气:“这不是连将军送的银钗吗,小姐好端端地取下来做什么?”
我扑进她的怀里,放肆地哀声大哭。
许久,我才声嘶力竭地伏在她肩头擦去了泪水。
“替我重新梳妆吧,梳一个不需这银钗相称的妆。”
3.
待到我重新梳好了妆,换上一件华美非常的衣裙站在阿兄身边时,他惊得轻叹道:“阿扶今日怎么打扮地这般明艳张扬,都不像你了。不过比起平日的素净,还是这样更美。”
我弯唇苦涩地一笑。
平日素净,并非我喜欢。
不过是因为连逐清曾经随口说过一句,他喜欢朴素清丽的女子,尤其不喜奢靡繁复。
为了讨他欢心,我收起了最爱的华丽衣裙,做了七年上京城里最清丽朴素的女子。
如今,却是再也不必了。
我心力交瘁,没有多加解释。
抬眸时却看见了一张从前再熟悉不过的脸。
连逐清,两年不见,他仍旧是记忆里的样子,高壮魁梧,君子端方。
我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惟有眼眶酸涩,先我一步落下了泪。
阿兄以为我是太过欢喜失了仪态,连忙暗暗拉住我的手,爽朗笑道:“阿扶,你千盼万盼的逐清哥哥回来了,怎么反倒哭了呢?”
连逐清眼眸深深,竟是流露出几分心疼。
他抬手轻轻擦去我的眼泪,沉沉笑了:“远去塞北两年,阿扶不认得我了吗?”
他的动作语气俱是熟稔如前,即便当着众人的面也对我亲昵如初,让我看不出来一分一毫假意。
我咽下了喉中的酸涩哽咽,带着哭腔道:“塞北的战事如何了?”
连逐清一时反应不过来,呆了一瞬才正色道:“塞北依旧未平,可你的及笄礼是大事。我快马加鞭,累死了三匹马才赶到了。”
他眉眼弯弯:“你在信中央求了我那么久,我怎么忍心不亲眼见证你的及笄礼。”
我的眸光也在那一瞬间冷了下来,他的笑让我觉得彻骨生寒。
连逐清,难道你的喜欢和关心,都能这么轻易地装出来么?
哪里有什么塞北战事,有什么为了我累死三匹马的事?
这两年里他有春眉红袖添香,可有想过半分想过痴痴地在等着他的我?
那一封封送往塞北的信,隔一条街就能送到他手中。枉我望穿了秋水,日日守着窗台等信鸽送来一封他的回信。
我后退一步,几乎撑不住脸上勉强的笑,只想快些逃离。
阿兄却将我推到了他身边:“你们两年不见,眼下吉时未到,不如去叙叙旧吧。”
4.
我扯了扯嘴角,刚想要出言推拒,连逐清一口答应。
“两年不见,难道阿扶同我都没话说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跟着他漫步在院中。
他侧过身看着我身上的华服,眼中有一抹惊艳闪过:“阿扶从来喜欢素净的颜色,没想到穿起来华丽的衣裙也这样美艳无方。”
“可你今日怎么不戴着我送给你的银钗了?那上面的桃花纹样,我记得你最是喜欢的。”
“你院中的那一株桃花树,还是从前我们一起种下的呢,如今应该亭亭如盖了。”
我垂眸看着地上的泥沙,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知是该告诉他,我从前穿过这样华美的衣裙,也从不喜欢素净的颜色,是他对我说女子该以德行为重,让我收起了打扮的心思。
还是该告诉他我从小喜欢的便是梨花,桃花虽好,可我闻了却会浑身起红疹,院中所种的桃花树,更是早早地移栽了别处。
我也是傻,竟然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连逐清送给我的银钗上会是我碰不得的桃花。
既然我并不喜欢,那喜欢桃花的又会是谁呢?
我不敢想,一想便钻心地痛。
我视如珍宝的东西,究竟是他惦记着谁、给了谁的偏爱?
许久,我才慢慢抬头,眼眸澄澈如水。
“连将军说笑了,两年的时间,那银钗都发黑了。”
就如你的心一样。
“不过,我送给你的香囊你不也没戴着吗?”我噙着一抹浅笑轻轻拈起他腰间的香囊:“这一个倒是精巧,确实是比我做的好得多了。”
我歪头天真地问:“塞北艰苦,军中竟有这样手巧的女子?”
连逐清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不动声色地移开我的手,将那个香囊攥在手心里。
“阿扶果然还是小孩子,还为一个香囊和我置气?这是军中烧饭的大娘见我丢了香囊,随手赠予我的。”
“银钗发黑,我再送你一个就是了。阿扶的心意,也比一个香囊贵重多了。”
他嘴上这般说着,看向香囊的眼神却比看我时温柔多了。
5.
连逐清本该亲手将我送上及笄礼,为我戴上发冠的。
过往七年,这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父亲明白我对连逐清的心意,特地让他来为我戴发冠。
我本想推脱:“毕竟是女儿的笄礼,连将军一个外男,总是不合适的。”
父亲轻轻拍着我的肩头,语气是不容置喙:“扶儿,你不明白,要是今日不让他为你行笄礼,来日你定然会后悔的。”
母亲也红着眼睛用帕子抹泪:“你就听你父亲这一次吧!”
我知道父亲母亲的意思,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连逐清和春眉的事,做着嫁进将军府的春秋大梦呢。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们也是心疼我才对我多有隐瞒,只好答应了下来。
可左等右等,我都没等来连逐清。
座中的贵女们一个个都不耐烦起来了。
“谢扶,不是说连将军要来为你戴冠吗?怎么我们在这日头下等了这么久,他到底来是不来?”
另一个阴阳怪气道:“谁不知道那连将军为了不被她纠缠跑去戍边两年,许是谢扶想他想得失了智,自己臆想出来的呢?”
“若是真的想娶,怎么能狠得下心来两年不见?”
父母的脸色越来越黑,阿兄也沉着脸又叫了一批下人去请。
他们小心翼翼觑着我的神色,唯恐我又因为连逐清而失了仪态。
可我昂首挺胸,面上也端庄平静,竟是挑不出来一点儿错处。
下人三催四请,伏在阿兄耳边战战兢兢说了一句话,阿兄登时变了脸色。
“连将军府里的表小姐说是路滑跌了脚,连将军听了心疼不已,当即赶了回去…”
我心下了然,他出席我的及笄礼,惹了他心上人的不痛快,这会子赶着回去哄人呢。
阿兄为难地看着我,“阿扶,逐清他和春眉兄妹情深,不是故意要下了你的面子的。”
他怕我会哭闹,会像从前一般连尊严都不要了追着连逐清要一个他只爱我的说法。
这一回,我神色如常,淡淡地点了头:“吉时不可误,就由阿兄为我戴冠吧。”
6.
我期盼了两年的及笄礼上,最终还是少了连逐清的位子。
及笄礼后,便是要为我议亲了。
父亲母亲终日愁着要怎么对我开口,说出连逐清不会娶我的真相。
我却面不改色地接过江南富商送来的庚帖,跪在父母的面前,柔声道:“女儿愿意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