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房间内，我蜷缩在地板上。
敲门声响起，我下意识以为是噩梦中的那个男人又回来找我了。
身体一僵，直至门口的男人推开门。
我呼吸一滞，僵在原地。
是裴越。
他看着我，眸色沉沉。
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的脸色更沉，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怎么，欲擒故纵的手段还没用够？」
他似乎依旧认为，我是以退为进，想引起他的注意。
我瑟缩的再次后退，我急需解除这个误会，这样沈岚和裴越才不会继续找我麻烦。
「我没有欲擒故纵。」 我小心翼翼的解释。
「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也不会打扰沈岚。不会介入你们之间的。」
裴越却仿佛被激怒了一般：「介入我们之间？沈星，你也配？」
意识到说错了话，我连忙纠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什么都不是，不配影响你们的感情，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我又小心的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盘算：「你们要嫌我碍眼，我可以离开的，保证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不惹沈....妹....沈小姐伤心。」
我极尽卑微，只求裴越能松口赶我离开，否则等江大强死讯传来，等待我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却不想他神色阴沉，大步上前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我只觉得骨头与皮肤都在害怕的颤栗，呼吸愈紧。
「沈星，」 他掐住我的下巴，声音里含着冷怒，「想走？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你哪都走不了！」
他坚决的话刺痛了我的神经，晕眩的脑中朦胧间升起一股怒意。
道歉我道了，跪也跪了，头也磕了。知道自己讨人嫌，我也尽力的远离他们了，为什么只是离开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能同意。
他们这么讨厌我，我走了不是正合他们的意么。
可裴越听看着我，神色更阴沉了几分。
随后，他犹豫了，毕竟十几年的情谊，哪怕比不上沈家人，也总比手下干活的人分量重些。
「拿着。」 裴越终是松了口。
他递来一张卡，是他那张不限额的黑卡主卡。
「想买什么就买，不限额。」
「也算是对你之前的补偿，你瘦了很多，再多买一些爱吃的东西。」
他这样说着，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温柔。我却觉得毛骨悚然。一股恶心的感觉顺皮肤而上，掀起一阵隐痛。
我不知道他明明厌恶我至极，又为什么做这种姿态。
我没敢看向他，怕眼中泄露的抗拒再次激怒他。我只是后退一步。
裴越看着我，沉默了一会，最终转身离开。
「这张卡，你留着用，不用还回来了。」
我捏着这张黑卡，想起了数年前，我向裴越要这张卡，裴越却从没有给过我。
那时的我，并不缺这张卡的钱，是走投无路的想以此来证明，裴越重视我的心。
同样的，裴越并不是舍不得这一张卡，只是从来不曾信任我而已。
大概是出于对我的愧疚，现在这张卡轻易的就被交到了我的手上，对我却再没有用了。
我把卡放到抽屉里，等确认裴越已经走远后，以买衣服的借口，光明正大的离开了别墅。
而我不知道的是，裴越在离开时，正碰到帮佣李婶在处理我的外套。
他瞥了一眼衣服上的污秽，下意识嫌恶的转过头，却突然愣住。
再回头看去，那团污渍上有明显的红色。
那是我遭遇毒打和折磨留下的永不可能恢复的伤痕。
12
我逃跑了。
茫茫人海，我希望沈家人和裴越再也找不到我。
卡被我留在了房间里。
时至今日，我不想欠他们任何东西，只想和他们干干净净的，再没有牵扯。
阳光正好，身边是往来的人群，朝气蓬勃。
我感觉到一片眩晕。
暖融融的日光照在我身上。
我的眼前越发黑暗，脑袋也越来越昏沉。
几秒后，我倒在了马路上。
地面好硬，好疼。
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再次醒来，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我皱了皱眉，生涩的动了动插着针管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见我醒了，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意。
「沈星，你终于醒了。」
我身体防备的向后缩，谨慎的盯着来人。
「你认识我？」
那人见我这样，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是严锋啊，你不记得了？」
严锋.....
我想起了这个人。
恐惧顺着脊骨攀爬而上。
严锋是裴越的朋友，或者说，手下。
他的父亲跟着裴越的父亲做事，他跟着裴越，是裴越身边的「第一忠犬」。
「是你送我来的？」 我声音艰涩。
如果是严锋送我来的，那意味着我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裴越的耳朵了。
隐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的攥住了床单，后背不知不觉已经被汗水浸湿。
「嗯，没错。」严锋回答道。
「正好碰到你倒在路上，我就送你过来了。」
「另外，这个你可能要看一下。」
我接过他递来的报告，低血糖，高血压，心肌缺血，营养不良，胃炎，肠炎，还有身体上的遗留伤痕。都是些我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只一条标注刺眼。
我怀孕了，13周。
13
见我看着诊断单久久不语，严锋明白了什么。
「如果这个孩子你不想要....我可以给你安排。」
我看了过去，听他解释道：「既然是我把你送来的，自然要负责到底。」
「怎么说我们曾经...也算是朋友。」
「如今你有困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听着他的话，我垂下了眼睑。
我不信他。
一个字都不信。
自从被裴越送到大山却无人为我说话时，我便知道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
更何况是裴越的「朋友们」。
但是他能为我付钱打胎。
我不能生下这个孩子，怀着原罪降生，于我于他都不公平。
前几次都是在当时村子里的赤脚大夫那里打的，两个鸡蛋几张饼就已足够。
可这里医院的费用我负担不起。
思索中，我软下了神色，轻柔的笑了笑：「麻烦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严锋神色温柔：「作为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将打胎同意书递给我，我仔细看了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心中的石头终于短暂的落了地。
打胎安排在四天后。
等到第二天，我感觉身体恢复的不错，便走出了病房。
却碰到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裴越和沈岚。
裴越依旧冷着脸，只有在沈岚与他说话时，神色才会变的温柔许多。
沈岚手中拿着几张单子，想必裴越是陪沈星来看病的。
他们离我不远，我极力保持镇定，悄悄的转身离开，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胳膊便被大力拽住。
又疼又痒的感觉顺着手臂向上传来，我赶紧回身扯出手臂，难受的缩了缩脖。
「沈星，果然是你。」 裴越眉头皱的很紧。
「你在医院做什么？」
「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来看病。」 我小声说道。
裴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柔和了一些：「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我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裴越却拦住了我。
「岚儿已经检查完了，一起回去。」
我咬了咬牙，没敢再说什么。
可天意作祟，此时响起了严锋的声音。
「沈星？你怎么出来了？」
我脊背一僵，面前的裴越看到我身后的人，眸子危险的眯起，语气阴冷如毒蛇绕颈。
「严锋？你怎么在这。」
14
严锋大步走上前看向裴越，笑道：「越哥，我在路上碰到了沈星，她身体不太舒服，我带她来检查一下。」
说话的同时，他身体微侧，有意无意的挡在了我面前。
裴越见状，眸光愈沉，嗤笑道：「带她来检查？你算她什么人？」
严锋一顿，掷地有声：「好心人。」
这三个字暗讽的意味太浓，裴越陡然止住笑，却破天荒的没有发难。
「检查结果呢？」
「有点低血糖，没什么大事。」 严锋果真没有将我的情况说出来。
「既然没什么事，我带沈星回去了。」
裴越淡淡说道，上前要将我拉走。
严锋却上前一步，结结实实的挡在我面前。
「越哥，不如你们先回吧，一会我亲自送沈星回去。」
裴越的表情越发淡了，就这样静静的与严锋对视。
我能感觉到气氛的紧绷，裴越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严锋的身体便已经开始不受控的颤抖，汗水顺着脖颈流下没入衣服。
权势滔天的裴家，心狠手辣的裴越，区区严锋不过是螳臂当车。
「阿越.....让严锋送姐姐回去也可以呀，咱们一会不是还要...」
沈岚清丽的声音插了进来，后半句却因裴越瞥来的冷厉目光戛然而止。
「闭嘴。」
裴越冷冷的说道，而后看向严锋，剑拔弩张的气氛愈烈，一触即发。
可严锋依旧没动。
这样维护的姿态，我只在年少时的裴越身上看到过。
当时一颗少女心怦怦直跳，想要与这样的他共度余生。
而如今我如此落魄，被曾经珍爱的人背弃，沈家大小姐的光环不在。
遭遇人间地狱后，我不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
但裴越还是把我抓了回去。
15
之后的两天，我一直被关在沈家。
可我惦记着打胎的事，也试图通过哭闹请求让他们放我出门。
可我妈只是说：「当初你差点杀了岚儿，我们舍不得送你去监狱，才把你送到大山磨磨你的性子，你怎么就是不懂我们的苦心，还在这胡闹？」
可我不懂，我只是想要出门而已，怎么就成了胡闹。
眼看着手术的时间逼近，我等不了许多，趁着家里无人，避开佣人逃了出去。
可我运气太差，刚走出一公里，便碰到了裴越。
裴越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快速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他紧紧的盯着我，阴冷如毒蛇。
「让你去学规矩，没想到给我弄了个野种回来？！」
「你本事不小啊，沈星。」
我呼吸一滞，顿时如坠冰窖。
他怎么会知道，怀孕的事？
令家里蒙羞，爸妈和沈昭知道后又会如何？
我还走的掉么？
我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映在裴越眼中的只留下我惊恐的神情。
他冷笑着：
「严锋，拿着你的怀孕报告单，找到你爸妈面前了。」
「他要了一大笔好处，否则就要把你在大山怀了孩子的消息散布出去，让沈家身败名裂。」
「沈星，你真是个丧门星啊。你在的时候，伯父伯母感情不合，沈昭顽劣，岚岚体弱多病。好不容易过了五年安生日子，你一回来就给沈家泼上这么一盆脏水。」
「这件事如果散播出去，沈家人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愣在了原地。本以为山里的五年辱骂已经将我训练的无坚不摧。可听到裴越的话，我还是止不住的发冷。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我在的时候，家宅不宁；
我不在的时候，阖家团圆。
明明想与他们再无瓜葛，却又总被纠缠在一起。
「那就让我走吧。」 我说出了内心真正的想法。
「让我走，沈家就当从来没有沈星，就说沈星死在了山里。」
「这样不管严锋说什么，都可以说是伪造的谣言。」
「我会离开这里，离你们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打扰你们。」
我几乎是绝望的请求着。
可裴越却依旧笑着，面色不变，手将我的胳膊攥得更紧。
「沈星，我说过，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16
裴越将我强行带回沈家。
随着，怀孕的事情暴露，江大强的死讯这两天也会传来。
我无路可走了。
我的心情绝望。
裴越看着我，脸色竟带上了几分柔和，却说着令我不能理解的话。
「这是你的孩子，你第一个孩子。打孩子伤身体，把他生下来，我养着就是。」
我听着裴越甚至是带着一丝宠溺的话，仿佛陷入了一个异世界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所有人都是如此荒谬的令我不敢相信。
仿佛他们比我这个疯了的人还要发疯。
我挤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裴越，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给别人养孩子了？」
「孩子的母亲，还是你曾经最看不起的女人。」
「是那个害了你心爱的未婚妻的女人。」
「裴越，你贱不贱啊？」
我眼看着裴越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面容俊逸，生气时却如同地狱修罗，令人望而生畏。
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侮辱过裴越，如果不是顾及我的家人和那个妹妹，只怕我早已被他大卸八块。
他为人冷漠，手段极其残忍，比起江大强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本应害怕。
可我眼里的火焰却越燃越烈。
我早该明白，恐惧最是无用。
理智燃尽，一想到那五年的烙印要一辈子刻在我身上，并且在另一个，我也许会无比珍爱的生命身上得到延续，我的心便疼的厉害。
我面容狰狞，笑容扭曲。
「你知道么，这是我的第四个孩子。」
「我给那个臭虫一样的江大强，怀了四个孩子。」
「连江大强都不愿意给这孩子当爹？你裴越倒眼巴巴的贴上来。」
我成功的看到了裴越脸上的震惊和忍耐。
随着逐渐攀升的自毁的畅快，恐惧逐渐从我身体里剥离。
我甚至期待着裴越的爆发，人生或死，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一场顺理成章的，令我脱离这一切的机会。
裴越咬着牙，妥协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只要你以后安分，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第几个孩子都无所谓，把这个生下来，以后就是我裴越的孩子。」
我大声地笑了，笑得眼泪止不住的流。
连自己的生育都无法掌控的，不是人，是畜牲。
「滚！！！！！」 我大声咆哮着，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17
一周后，裴越来见我，沉着脸。
我心里咯噔一下，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果然，裴越开口。
「江大强，你杀的？」
我垂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安抚般的朝我笑了笑。
「放心，杀一个江大强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想听你同我说实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步步紧逼，言语中似乎带着哀求：「只要你答应不再逃跑，江大强，就从未存在过这个世上。」
我不以为意，沉默着。眼神却漫不经心的扫过裴越的身后。
这一周，我被关在房间里，保养品却如流水般送进来。
裴越是真的想保住这个孩子。
可我不能生。
不管是为我，还是为孩子，我都得把他打掉。
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我冲出房间，用力的将肚子撞到了栏杆的拐角上。
「沈星！」
我疼的冷汗直流，却用最后的力气，再次撞向栏杆。
晕过去之前，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孩子不能生下来。
18
耳边仪器滴滴滴的声音将我吵醒。
嘈杂的人声涌了过来。
有沈昭的：「阿越，我陪岚岚逛街呢，你也是的，怎么这几天都不陪陪岚岚，别是沈星又在闹什么事吧？」
有爸爸的：「医生看了就好，我还有事....孩子？孩子和我无关，沈家不可能认下这么个私生子，你看着办吧。」
他们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含糊不清，唯余冷漠。
房间里的人也在说话。
「幸好孩子没事，以后一定要大人小心。」
「我明白了，多谢梁医生。」
我听到医生和裴越的谈话，闭上了眼，流出眼泪。
裴越见我醒来，着急的凑了过来。
「星....星儿。」 他嗫嚅着，仿佛在害怕什么。
这个称呼，真的是很久没从裴越口中听到了。
「星儿...对不起...对不起....」
他握紧我的手，语气竟是哽咽。
我看了看身上被换好的衣服和被放在床头的诊断单，明白了什么。
应该是这破烂身体的痕迹，被发现了。
因为常年的鞭打而留下的疤痕布满了我的胳膊，如今明晃晃的暴露在空气中。
可我的手被裴越握着，只让我觉得恶心。
我奋力的抽出手，不发一言。
面对我的抗拒，裴越破天荒的没有生气，反而愈发小心。
「星儿，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受这么多的伤。」
「是谁干的？江大强么？他怎么有这个胆子！」
我看向他，那双眸子里是心疼，是愧疚，是小心翼翼。
是曾经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场景。
「星儿...我...我不知道....」
我觉得疲累，身体往旁边躲了躲。
江大强的胆子，是沈岚给的；沈岚的胆子，是裴越给的。
一丘之貉。
裴越却又凑近了些，言辞恳切。
「星儿，我们不闹了，我娶你好不好。」
「我们重新在一起，没有沈岚，没有大山，只有你和我。」
「我心里....我心里一直有你的。]
我静静的看着他。
「你所说的有我，是指无数次的为沈岚欺辱我？还是指你仗着我对你的感情，在所有人面前贬低我？」
「还是说被送到酗酒赌博的江大强那里，被折磨的像畜生一样。」
裴越惊愕：「星...星儿，不是这样的。」
「我让手下的人通知过江大强，让他好好照顾你的。」
「你当时那么疯狂，我只是...想让你先离开这里，平复一下情绪。」
「我...我是爱你的。」
我躺在床上，听着裴越的解释，竟然笑出了声。
「你的爱好可怕啊。」
「被你爱上的人如果是这样的下场，为什么沈岚还好好的活着。」
「活得那么好，那么肆意。所有人都宠她爱她，都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宝贝捧到她面前。」
我垂眸，嘴上咧开了一个笑。
「还是说这就是命，沈岚命里就是富贵美满，沈星天生便下贱。」
裴越神色焦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措的神情，「星儿，你误会了，伯父伯母，还有阿昭，都是很爱你很在乎你的。」
「我错了，我该死，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好不好，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好不好？回去之后，你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
如此卑微的裴越，是我第一次见。却仿佛已经见了千百次，因为那分明是我一直以来的模样。
我笑了。
「你知道我这辈子犯过最愚蠢的错误是什么么？」
我盯着裴越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曾经真的相信过，你们爱我。」
我眼底赤红，五年前被送走时未流出的眼泪，如今终于泄洪一般从眼眶内翻涌而出。
哭命运，哭我自己。
「我曾经真的相信过，你们爱我。」
19
我依旧走不出沈家，这个困住我的牢笼。
这一天，裴越不请自来，邀请我出席一场宴会。
沈岚的生日宴。
「这是你重新回归众人视野的机会。伯父伯母也是这么考虑的。」
裴越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沈岚，到时你只需要露一下脸，你不舒服了我就陪你回来。」
我坐在地上抱着膝，看着眼前锁死的窗户，被安在窗户外的护栏，还有被封起来的带有尖角的家具，垂下了眼：「那就去吧。」
这个笼子，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酒会当天，裴越送来了晚会的裙子。
那是一条白色绣金线的裙子，设计剪裁得很好，可以很完美的将我身上的疤痕遮盖住。用料也是上等，尺码也非常合适，简直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从前我也是常穿这样的礼服，可这短短五年过去，现在再看，竟觉得是两个世界一般。
下午出发时，裴越看到我的衣服，眸光亮了亮，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我破天荒的朝他笑了一下，轻柔的说：「走吧。」
窥见我的态度，裴越肉眼可见的欣喜起来。
他不停的说着：「星儿，等今天过去，他们都会知道你的地位。从今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我沉默着，没有反驳。
当厚重的大门被打开时，我见到了大厅的人群，有很多我觉得似曾相识的面孔，应该是以前认识的人，只是如今记不太清。
热闹的交谈声在我与裴越进门之后有一瞬间的戛然而止，无数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
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沈岚更是面色不善的盯着我。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恶毒的咒骂着什么。
我朝她也笑了一下。
至少今天，你会如愿的。
裴越却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我重新融入这个圈子。
他把我介绍给他交好的人，重新带我认识之前见过面的「朋友」。
在裴越应酬其他人的间歇，几个曾经同龄的朋友走过来，看着我犹豫的问道：「沈星，这些年，你还好吧？」
我因为得罪了沈岚被放逐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看裴越亲自带着我来沈岚的生日宴，将我介绍给别人，大概又嗅到了什么新的风向。
心里想的，无非就是那些二女争一男的戏码。
我笑了笑：「还行，挺好的，这不是回来了么。」
几人都惊奇的看着我。
「真是不敢相信你变化会这么大，声音都温柔了好多。」
「果然是有情饮水饱啊，我看裴越现在回心转意了，对你真的挺好的。」
话题还是转回了裴越身上，我暗叹一声，平和的解释道：「我们早就解除婚约了，他现在是沈岚的未婚夫，这一次，也是我爸妈让他带我来的。」
那人惊讶问道：「你们真的解除婚约了？我以为当时他和沈岚订婚只是一时闹着玩呢，毕竟你俩从小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
那人还想再问，却在看到我身后时突然噤声。
我若有所感，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裴越阴沉着脸站在我身后，应该是听到了刚才的话。
「沈星，你和我来。」
21
我跟着裴越走到二楼，不经意的引领着他走到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
他沉着脸：「沈星，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和我没有关系。」
我漫不经心的靠着墙：「你是沈岚的未婚夫，我是怀着私生子的不孝女，怎么会有关系。」
裴越咬着牙：「我和沈岚....解除婚约了。」
我惊讶的挑眉，我以为裴越对沈岚是真爱，不然当初....怎么会对我下那样的狠手。
「星儿，我当初说的不是假话...我真的只爱过你一个人。我的妻子当然只会是你。」
我嗤笑：「爱我？你的爱就是把我关在房间里关上一辈子？现在关在沈家，以后关在你裴家？」
裴越声音渐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来。」
「那就让我走。」 我看着他，寸步不让。
裴越似乎被激怒了：「为什么一定要走？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我就这么惹你厌烦？！」
我蹙眉，向后退了一步想与他拉开距离，他却走上前，死死的抓住我的胳膊。
「沈星！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
裴越不放手，反而越抓越紧。
我们的距离逐渐拉近，我难受的尖叫出声，胃里恶心的想吐。
「我都已经不介意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过，甚至还怀了孩子！我裴越都愿意养别人的种了，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裴越眼眸赤红，低声咆哮。
我蓦地怔住，觉得无比荒谬。
在他的口中，仿佛我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而他是真情不负，爱我至深。
身上的难受随着理智一同被剥离。
我突然有点想笑。
我猛地抓住他的衣领，凑近他的脸，声音嘶哑如恶鬼。
「这不是你说的么。」
「我所有的苦难，我这五年受的所有折磨，都是我活该，都是我应得的。」
我笑的疯癫，眼眶充血。
「裴越，你现在来告诉我，这真是我应得的么？」
「被qiang、jian，被毒打，无数次怀孕无数次流产，无数次的精神摧毁与折磨，这都是我应得的么？！！」
在裴越震惊的时候，我推开他，挪到窗户边。
「星....星儿，我不是....」 他语无伦次的说着什么，仿佛要解释什么。
我看着他，说道。
「裴越，你知道江大强趴在我身上的时候，和我说什么么？」
「他问我，问我还爱不爱裴越。」
我看到裴越震颤的眼眸，继续说，
「他还问我，就算我现在能回到裴越身边，裴越会不会嫌我脏。」
裴越痛苦的低吼了一声：「星儿…别再说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着。
「可我不觉得自己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只觉得可悲，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这世上连为自己抗争都那么无力。」
几周前，我疯了一样的想逃跑，想躲到无人知晓的角落，避开这些是非，用我的余生来治愈那五年的痛苦。
可他们都不放过我。
现在我不想逃了。
我太累了。
「裴越，」 我轻声道，「你说人是不是都犯贱。」
「日日在眼前时厌烦无比，人要走了反而生出许多情意。」
「你是这样，不知道爸妈和沈昭，是不是这样。」
我对上裴越疑惑的目光。
在裴越逐渐惊恐的目光中，我坐上窗沿，朝他笑了一下，然后翻身向后倒了下去。
猎猎风声中，最后听见的是裴越撕心裂肺的喊声。
我却觉得久违的安心。
这一辈子，终于可以摆脱他们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是我应得的，
那下辈子，老天请对我好一点吧。
后记 - 裴越视角
1
沈星离开的第十天，我第一次在她走后踏足沈家。
来复仇。
沈家父母拦在我面前。
沈伯母眼睛红肿的哽咽着：「星儿已经走了，难道还要让我们失去岚儿么?」
沈伯父也神色悲痛的说：「是啊小越。岚儿虽然犯了些错，只是....我们实在是舍不得。」
啊，他们还不知道我所知道的。
我笑了笑，心情异常的平静。
「伯父，伯母，你们想必还不知道。」
「当初沈星被送到山里的契机，那场姐姐谋杀妹妹事件，是沈岚策划的。」
「那山里的江大强，也是沈岚提前打点好的。」
「生日宴上，所有窗户都被我封死，唯独沈星跳下去的那一扇，是沈岚留下的。」
「有人把一封匿名信件交给警方了，那里面，都是沈岚犯法的证据。」
「伯父伯母，沈岚，有罪。」
沈母哀嚎了一声，倒在沈父的怀里，不敢置信。
「竟然...竟然是岚儿..害死了我的星儿！！」
「我的星儿啊！！」
她哭了许久，终于止住了情绪。
再次站起来时，她神色冷厉。
「她害了星儿，我要她偿命！」
此时的她，是一位为女儿复仇的母亲。
可我却突然想到沈星跳楼前的话。
「你说人是不是都犯贱。」
「日日在眼前时厌烦无比，人要走了反而生出许多情意。」
「你是这样，不知道爸妈和沈昭，是不是这样。」
星儿，你的家人真的后悔了。
你会开心吗？
2
沈岚死了。
位置是我通知的，人是沈家父母抓的。
命是沈昭取的。
说来也是意外。
沈昭带走了沈岚，日日折磨，夜夜打骂。
将当年沈星受过的苦十倍百倍的送还到沈岚身上 -- 这个他曾经无比宠爱的妹妹。
可惜沈岚身子骨弱意志又不坚定，最后没撑住，咽了气。
沈昭入了狱。
而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严锋。
原来，他当初犯了大事，因为不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轻易就被严家父母放弃。
那天恰巧在路上遇到了沈星，便打起了沈家的主意。
在我与沈星纠缠的那段时间，严锋早已拿着敲诈沈家的钱消失了。
耗费了些时间，我还是抓住了他。
在他的家里，我甚至不敢相信，那个憔悴邋遢的人是严家的二少爷。
他被我的人按着，一直在咒骂我，骂着骂着，竟流下了眼泪。
他的嘴里呜咽着嘟囔着什么，我仔细听了听，应该是....沈星，对不起。
我一直知道他喜欢沈星，所以那天在医院见到他，一股浓烈的危机感令我险些失态。
我怕沈星被他抢走。
也是在那时才后知后觉，我对沈星....辜负了她的一切。
没想到严锋是为了钱，放弃这份感情。
送走严锋后，我在他的家里看到了几张诊断单，上面清晰明显的沈星两个字紧紧的抓住了我的目光。
我抄起诊断单，一字一句的读着，都是熟悉的字眼，却令我的手不自觉颤抖。
在沈星撞栏杆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受了这么多的罪，吃了这么多的苦。
这么多的病痛，她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难怪从她回来之后，她的脸色一直很苍白，身体总是在发抖。
可我当时，被愤怒蒙住了眼，以为她是故意的，想要引起注意，想要争宠。
我不知道严锋是出于什么心态留下的这些单子，如今却化作了另一把插在我心口的利剑。
摘胆剜心的疼。
罪人得到了应有的审判，却还落下一个人。
那就是我。
日日夜夜里，我无法安枕，害怕在梦中见到沈星，又害怕见不到她。
我用酒精麻痹自己，呆在我以前给沈星买过的房子里。
说是给她买的，其实她从来没来这里住过。
我不让她来。
我竟然不让她来。
我痛哭，从未如此恨过我自己，从未如此希望沈星就在我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几天，几周，或是几个月。
有人来敲门。
是顾献，沈星的心理医生。
他衣着精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扔给我一个手机，播放的是一段视频。
看到视频里的人，我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视频里是沈星，不同于刚回家的恐惧，和后来纠缠时的歇斯底里。此时的沈星看起来异常平静，那双曾经令我无比心动的璀璨星眸，却如平静水面，吸收了光，不起波澜。
「顾医生，其实我最近，忘了很多事。」
「去大山之前的事都记不太清了。」
「我觉得，这样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吧。」
我的心蓦然一痛。
我看到沈星同顾献说了她的计划，将她的日记本和当年搜集到的，沈岚的种种犯法的证据交给顾献，拜托他，在她死后，帮她将这一切公布于众。
「为什么不现在公布？你的家人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扭转对你的态度。」
沈星垂眸：「去大山前，我搜集这些证据，心心念念的就是解除他们对我的误会。」
「现在我只想永远的和他们撇清关系。」
「这些证据，不是为了让他们重新爱我。只是为了报复沈岚而已。」
顾献叹了口气：「想要撇清关系，离开就是，何必要寻死呢。」
沈星笑了笑：「爸妈生下我，让我享受了21年无忧无虑的富贵生活，我这五年不人不鬼的日子和这条命，就当是回报了。」
「那裴越呢？一切风波都因他而起，当初送你去山里也是他一手促成的，要放过他吗？」
我看到沈星的身体因为我的名字而条件反射般的颤抖了一下。心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细线狠狠勒紧。
「随他吧。」
我看到沈星脸上的疲惫。
「曾经的那些好，不管他是不是真心的，我都真切的感受到了被爱着的幸福。」
「父母忙于事业不在身边的那些年，确实是他，陪伴在身边，教会了我什么是爱。」
「那些残存在我心里的温暖，如果在此时被蒙上污点，我心不安。」
「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两清了。」
视频戛然而止，顾献也早已离开。
我痛苦的蜷缩在地板上，呜咽声被堵在嗓子眼。
我是个混蛋，我忘了曾经对沈星的承诺，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我该死。
3
我来到了沈星最想来的雪山。
本来答应了要带她来，但随后沈岚进了沈家，一切都被打乱了。
我站在无人的山巅，俯瞰着披着白雪的山峦。
她最是喜欢这种洁白无瑕的美。
就像她死的那天，风吹起了她白色绣着金线的衣裙，像仙女一样美得惊心动魄。
如果我死在这里，奈何桥旁遇见，沈星会不会对我多一分原谅。
我将厚重的外套脱下，穿着一件单衣躺在雪上。
山风冷冽，阳光却灼目。
我眯起眼，仿佛看到了一个俏丽的身影。
那姑娘明眸皓齿，光彩依旧，完全没有后来瑟缩的模样。
她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笑着看我。
「阿越！我们订婚了！我好高兴！」
「阿越！你看猫猫在踩奶呢！它是不是把你当爸爸了？」
「阿越，虽然你对外人冷漠了些，但是对我..不会这样的对吧？！」
我的星儿明媚纯粹，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依赖和信任。
「不会的。我怎么会把对付那些人的手段，用在星儿身上呢？」
「星儿是我...最爱的公主啊。」
我轻声呢喃着早该给她的承诺。缓缓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
星儿，我好后悔，我好想你还活着，哪怕爱的人不是我。
我来赎罪了。
求老天怜悯，让我再见你一面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