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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发表时间: 2024-11-19
我背叛了师门,替本该被我刺杀的目标卖命。
那人帝台高坐之际,允诺的后位却给了别的女人。
而我被凌迟挫骨,永镇于焚魂塔下。
从前我不信鬼神,死后却成了厉鬼。
而那个我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男人,却对着我的骨灰流了泪。
1.
焚魂塔在皇城以北最为阴暗幽寒的地方。
我站在树下,看着老道士用血符缚满我那遍布窟窿的尸体。
这里镇压着的都是于章朝国运大不利的极恶之人。
上一个是被我一刀毙命的三皇子。
这一次是我。
“陛下,时辰到了,可以开始了。”
高台之上,皇后姜意轻声提醒身旁的男人,那样温柔的语气,眼底却藏着止不住的快意。
皇帝段洵半边身子掩盖在阴影里,我只能看到半张冷漠的侧脸和向外轻挥的手。
我曾是他最锋利的刀。
也曾是他许下生死相守的后。
每一次抵死缠绵时,他总一遍又一遍摩挲我的眼,告诉我他有多爱我。
可后来,把我扔进死牢任人玷污的是他,剜我眼挑我筋的是他,割我肉剔我骨的是他。
如今让人当众烧毁我的尸骨送进焚魂塔永世镇压的也是他。
段洵在害怕。
他怕我变成厉鬼找他报仇。
祭台上的火比烈日还灼热。
我跪倒在树下,哀嚎不止。
我曾以为最痛不过被挚爱之人辜负。
但原来,灵魂被撕裂焚烧的痛楚要比那些狠上千万倍。
2.
杀了他!
杀了他们!
被辜负、被欺骗、被利用、被折磨……
滔天的恨意从灵魂深处猛然炸开。
森寒的狂风从我的周身卷起,漫天黑云遮蔽整座北皇城,惨然血雨倾盆而下。
我猩红的双眼里映出祭台上慌乱逃窜的人影。
段洵死死捏着剑,在禁军的掩护下仓皇往外跑。
我无罪。
便是焚魂塔也奈何不得我。
我成了厉鬼,血衣白发,猛然扑向他。
老道士拎着桃木剑想要抵挡,却被我一掌直接削断了半颗头。
我在黑幕下显出了形。
人哪有不怕鬼的?
尤其是我这样狂性大发的厉鬼。
我劈手夺过长剑凌空砍向段洵。
他脸上潮湿一片,不知是雨还是吓出来的眼泪。
他的双眼映出我的剑。
该结束了。
你这该死的畜生!
人人都怕鬼。
可鬼也怕有真龙之气护佑的人。
3.
我醒来时,雨停了,黑云也散了。
我拖着满身伤痕,在树荫下低低地喘着。
段洵成了系国运于一身的皇帝,周身萦绕真龙之气,我杀不了他,甚至连那座王宫都靠近不得。
我报不了仇。
“呦,醒了?还挺扛打。”
谁在说话?
我吃力爬坐起来,循着声望去。
有一高大男子自树上跳下来,对着我似笑非笑。
“你能看见我?”
难道我从此以后便显形了?
“若是化成厉鬼便能显形,那跟人有什么区别?”这人似乎知道我的想法,嗤笑:“岂不是鬼鬼都争着满世界拉仇寻恨了。”
他朝前走了几步,抬手伸了个懒散的腰,日光从上头洒下来。
他走路时步子看着正常,脚却未曾挨过地。
他是鬼。
一只能行走在阳光下看起来很强大的鬼。
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大鬼和小鬼是不同的,无脑的鲁莽和睿智的沉稳也是不同的。”
他说话可真毒。
我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泣血恳求:“帮我杀了他们,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4.
可我有什么呢?
我沉默地跟在大鬼身后,去他说要去的地方。
未及半里,我便被强烈的真龙罡气刺得七窍锐痛,心口如刀绞一般,接着便是一口血喷出。
这里是皇陵。
大鬼不怕。
我怕。
我惊惶后退,“大仇未报,我还不能死。”
“真是废物。”
大鬼在我头顶拍了一下,一瞬间所有痛楚全都褪去了,我的脑子里一片清明。
皇陵在整个章朝风水最好的地方。
段家的人,死了也要守好他们的江山。
段洵也是这样,虽然他的皇位是我弑君帮他偷来的。
大鬼说他愿意帮我,只要我放弃轮回转世,把灵魂送给他炼珠子。
可是我骨灰被镇压在焚魂塔下,本来就不得轮回。
大鬼笑了,手指前方,让我进去。
章朝有规矩,帝王登基时会为自己修建陵寝,帝后同穴。
老皇帝死的那天,段洵亲手为我洗刀,他擦掉我手上的血,指着皇陵的方向对我说:“皇陵已经修好,帝后同寝。阿念,我们不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我是杀手,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段洵说第一次见到我就再也没能忘记。
皇家无情,他却对我生了情念。
现在那个给我起名“阿念”的男人正捧着一方黑匣子往皇后的陵寝放。
他看不到我。
我却能看到他脸上的眼泪。
那是我的骨灰。
原来我是可以转世轮回的。
“这小子也未必对你无情。”
大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
可那些欺骗、背叛、利用、伤害……统统是真的。
我看到段洵那张脸就恶心。
我和大鬼做了交易。
我把灵魂献祭给他,他许我七日报仇时间。
新死鬼是要下阎罗殿登善恶台判轮回道的,而像我这样献祭自己的鬼是要进他的炉子的。
临走时,大鬼给了我三张显形符。
我狂性大发时是能显形,可要是伤及无辜就生了罪孽变脏了。
脏了的魂他可是不收的。
5.
要杀的人太多了。
段洵动不了,不代表别人不行。
我去了死牢。
我曾见过很多死前惶惶挣扎,吓到癫狂失禁的人,我以为死是最痛苦的。
直到我被段洵抛弃,我又以为那是最痛苦的。
后来我被扔进了死牢。
从五岁被抢到宗门开始非人的杀手训练,到后来的焚尸毁骨,原来是世上总有比痛更痛的。
不知道大鬼的炉子烧起来是不是也很痛。
死牢阴气重,让我更强大了。
我没有用显形符,只游走在他们之间,看着他们一边嘶嚎一边挣扎逃窜。
我一个个拔了他们的舌头,一块一块拆了他们的身子。
每削下一块肉便想起当初被这群烂东西按在地上打骂侵犯的画面。
这里尸横遍地,连守卫都吓晕了。
我踩着满地血水往外走,只觉畅快。
大鬼在外面等我。
他还是那副懒散样子,拎着把伞站在太阳底下。
我有点羡慕。
这一生,从杀手到厉鬼,我好像从没见过光。
大鬼把伞扔我手里,又掏出块帕子:“擦擦干净,脏死了。”
我心狠手辣,几乎屠了整个死牢。
大鬼问,“你就不怕杀人太多进油锅?”
“没能把他们挫骨扬灰扔进焚魂塔永世不得超生已经是福报了,有什么可怕的?”
大鬼抚掌大笑:“好好好,我们当鬼的就该有这样的风范。”
6.
京中开始有鬼杀人的流言出现。
人人惊恐。
而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当年一杯酒药倒我的人是皇后姜意的贴身侍女,一纸令言把我扔进死牢的也是皇后,我身上这两百零三道刀痕更是拜她所赐。
这种痛苦,她怎能错过?
可自从那日我从祭台上显了形,姜意便躲在深宫不出来了。
江南旱地连绵,可这两个缩头乌龟竟连明日的求雨大典都取消了。
百姓的生死可以不顾。
但亲爹娘的葬礼总得参加吧?
一个不够便杀两个,两个不够便杀一群。
姜老太爷位至国公,满门贵胄,若是从爹娘到哥哥全没了,靠山一倒,姜意这皇后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我在国公府的正厅坐着。
前面哗啦啦跪着一地人,姜意那一品诰命的娘正扶着满身血污的老太爷哭得稀里哗啦,那嫡亲的两个哥哥更是吓吐吓尿了一地。
真脏。
我隔空弹了一下快燃尽了烟,冷眼瞧着那老太太,“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你那女儿还没回,可怎么办呢?”
他们家贪赃枉法、烧杀抢掠的事没少干,可约莫是第一次瞧见我这样狠辣的厉鬼,吓得浑身直哆嗦。
“宫……宫门落了钥,传信,传信的人,不,不太好送进去。”老太太一边磕头一边哭,“求菩萨再给我们点时间,您要什么我都愿意给!”
原来将上位者如蛆虫般踩烂在脚底是这么快意的事。
“当真什么都愿意?”
姜家人连连伏地点头,磕了满地血肉。
“好吧。”
我慢悠悠走到那对兄弟身前,话头未落地便各断了他们一只胳膊。
尖啸四起。
我周身戾气爆发,眼底血红一片,“从现在起,每隔一炷香我便断他们一只手脚,我倒要看看,没了姜家倚仗,她这后位还坐不坐得稳!”
姜意到底是来了。
在收到姜老太爷项上人头时,这个躲在深宫中的女人到底是坐不住了。
可也不知道她到底使了什么法子。
段洵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很好。
倒用不着我再费心思找了,血海深仇今日可以一并报了。
7.
“阿念。”
他红着眼唤我名字。
稀罕,这狗皇帝竟还记得我叫什么。
“怎么,你是活腻了跟着一起来找死的吗?”
段洵似乎僵了一下,“是我对不起你。”
“既然知道,那待会儿我砍你时最好乖乖受着。”
姜意刚迈进门槛便疯了大半。
姜氏满门一百二十三人,死的死,伤的伤,浓重的血腥几乎盖住了整座宅子。
大鬼不让牵连无辜,我便挑挑拣拣,从她的直系血亲里找了几个削了胳膊腿和脑袋。
坏鬼杀坏人,总不算有罪吧。
“疯子! 你这个疯子!”姜意癫狂大叫,“我当日在死牢就该直接将你挫骨扬灰永世封禁!”
段洵也是不忍,到底是枕边人的血亲,他拧着眉,又如从前那般语气训我。
“阿念,你莽撞了,姜家对朕有恩,更是我朝三代功臣,你这样是死罪。”
他大概是忘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有罪?”
我简直要笑折了腰。
“若是我报仇有罪,那你这等弑君弑父谋权篡位的不忠不义之徒岂不是该千刀万剐?”
满堂俱静。
段洵眼底仅存的那点儿似乎是怜惜的东西也没了。
这样很好。
我与段洵相处三年,最是知道怎么戳他的心最疼。
当年先帝下江南云游,途经杭城,强抢当地一商女子上船,许诺带回京赏封位,却在不过短短半月后便腻了。
先帝在南方游历一圈,回程时把这女子忘了,最终也没带回去。
商人本就位低,这女子失了贞洁又怀了孕,日子过得很是凄苦。
直到段洵磕磕绊绊长到七岁,才被第二次下江南的先帝给接了回去。
那时皇后无子,地位不稳,段洵又聪慧乖巧,便要去养在了膝下。
可到底是商女之子,段洵又体弱多病,在宫里没少受欺负,到后来皇后产子,他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
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段洵献策解决江东水患,才开始受到重视。
我便是那时候被派去刺杀他的。
储君之位高悬,绝不能让一个低贱的商女之子得了去。
段洵最恨人提起这段往事。
我看到他拿剑的手青筋毕现。
他想杀了我。
而我更想杀了他。
我将周身戾气化作长刀,裹挟着满腔怒气砍向他。
段洵后撤一步,抽剑抵挡。
天子剑,又有真龙之气守护,我怎么可能动得了他。
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啊。
漆黑的刀刃砍进腰腹时,姜意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紧着便被我一脚踹飞了出去。
她伏在地上,被我像条死狗一样拖起。
段洵目眦尽裂,“阿念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朕命令放了她!她是皇后,不是你能杀的!”
我有时候真觉得现在的段洵很可笑。
我歪头一笑,“可以啊,你死,她活,这个交易如何?”
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以为姜意又是个什么东西?
“鹰儿,别闹了。”
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我浑身一震,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