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没多久高中就开学了，读了二十几年书没想到又要去上学。
我找到班级后随意地找个位置坐下翻看教材。
班主任老师一顿自我介绍后开始点名。
“王秀香？王秀香没来吗？”
谁？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
最后一排一个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怯生生地回答道。
我扭头看她一时回不过神。
“都大点声，下一个，陈洛，陈洛不在，是吗？”
同桌的女孩赶紧推了我一下，“你不是叫陈洛吗？”
我急忙答“到”，紧接着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疼，是真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咬紧嘴唇努力克制。
是王秀香，当年我看到那张小小的黑白二寸照还很遗憾：“妈你以前竟然是个甜妹，也太可爱了，你要是当时出去闯闯就好了！”
“闯闯就没你了。”
老师点完名我直奔王秀香，没想到她先跟着老师出了门。
“老师，我可能读不了了！”
“秀香是吧，我看你初中成绩不错啊，怎么就不读了。”
“我这次是进城来送我弟的，我爸不让我读了。”
“老师知道你的困难，但还是希望你能读下去，学校这边每年都有奖学金，现在不读，那之前念得那么好不白努力了。”
王秀香搓着她那件旧衣服的衣角，低下了头。
我在办公室门外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当年的事我也清楚。
王秀香就这样没有继续念书，回家三年后经人介绍嫁给了楚大勇，第二年有了我。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从王秀香没有继续念书开始的，谁也不知道当年她送完弟弟后也偷偷来到了自己班级，王秀香从来没有说过。
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王秀香退学，我必须让她继续读书，我要改变过去的一切。
王秀香从办公室里出来了差点撞到我，我看她眼睛红红睫毛湿漉漉的，主动和她搭话，“你叫王秀香吧，我叫陈洛，和你一个班的，刚才就看你半天了哈哈，你长得真好看啊！”
“你好呀。”王秀香有点怯怯地答道。
“哎，我看你性格不错，咱俩坐同桌吧，行不行？”
“行，哎，可能不行，我可能不会继续念书了。”王秀香顿了又顿，一脸落寞，支支吾吾地说。
“不念书你干嘛去啊，搬砖吗？你这小体格可搬不动。你和老师说的我听见了一些，这不正好要进去，你别担心，我爸认识一些基金会的人，专门奖励困难成绩好的学生，你绝对符合。”
“真的吗？”王秀香一脸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仿佛看到了救星。
“当然是真的，我正要和老师说呢。”
老师听了也很开心，说欢迎他们随时来学校参观，临了我跟老师说他们到时候直接会写信。
回到家我从陈洛的书桌里翻出了红包封的压岁钱，并以陈强朋友的口吻写了一封信，表示从我这里了解到情况，恰好还剩一个名额，提出资助王秀香高中三年学费以及日杂费，会通过信件寄给我，由我转交。
我对陈洛很抱歉，因为我必须要让王秀香继续读书，虽然我不知道她的灵魂去了哪里，但以后我一定会还钱。
我既然成为了陈洛，那么也一定会力所能及地照顾她的父母。
第二天我坐了一上午的公交车来到了省图书馆，在附近的邮局把这封信寄了出去。
开学第一周我如愿和王秀香成为了同桌，两天后老师收到了信立刻将信拿给了王秀香，王秀香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一个劲地攥着我的手感谢我。
我盯着她额头上没有被理顺的呆毛：“没事儿，以后互相帮助吧。”
5、
熟悉起来后我发现十几岁的王秀香完全不像第一天打招呼那样扭扭捏捏。
她说因为那时候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继续上学，能上学她就无所畏惧。
第一次月考王秀香考了班级第八，我第一，不是我多么厉害，是现在的知识跟我上学的时候相比难度直线下降。
王秀香其他科成绩都很好，只有英语很低。
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很早就接触英语了，王秀香五年级才开始学。
我提出帮王秀香补习，于是我俩周末就在教学楼找了间空教室。
周日一早我去宿舍楼找王秀香，看见有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生一直跟着她，王秀香甩开他，他又抓住了王秀香的手腕，说话间还有些激动。
我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挡在了王秀香面前。
“你谁啊？”那男的怒气冲冲。
“我还想问你谁呢！”我不客气地回敬道。
王秀香拉了我一下：“没事儿，洛洛，这是我弟。”
哦，没想到是我舅。
当年王秀香不吵不闹将上学的机会留给了弟弟，可楚大勇出事儿王秀香上门借钱时他甚至没有开门。
“长这么丑，和你一点不像！”
“说什么呢你？”
“说的就是你！找你姐干嘛？不会是要钱吧！脸都不要还要钱！”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刚，眼看周围人纷纷停下来想要看热闹，留下一句：“你等着！”转身就跑了。
“被我说中了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我追着他大喊。
王秀香一看我这样子竟然笑了，应该是没有被欺负。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面！”
“他平时经常来找你吗？”我忧心忡忡地盘问。
“也没有，没事儿，他就是窝里横，要不到钱也不会怎样？”
“下次他再来你就告诉我！要不要我找人教训他一下？”
王秀香瞪大眼睛看着我，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这竟然是我这么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说出来的话。
于是我只能打着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在我的补习和王秀香的刻苦努力下，第二次月考王秀香考了全班第五。
期中考试全班第二，仅次于我。
王秀香开心极了，她说我就是她的目标，她要赶超我，于是我就努力帮她赶超我。
整个高一高二，周一到周五我们上课，周六我俩自发找教室学习，周日我带着王秀香整个城市乱窜。
寒暑假我就和王秀香一起找兼职打工，赚零花钱。
陈强和张丹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就邀请她来家里吃饭，一来二去熟悉了之后加上从我这里听到了一些王秀香家里的事儿，王秀香简直成了我们家的编外成员。
出门吃饭时常叫我带上王秀香，我有什么张丹都会想着给王秀香准备一份。
王秀香特别不好意思，我告诉她张丹其实有个心愿，特别想要个妹妹，见了她之后很投缘把她当成了我妹妹。
6、
一晃我俩就上高三了，从刚开始考试时我故意放水考第二，到最后王秀香真的和我不相上下。
这两年王秀香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我还撞见过隔壁班一个男生给她表白。
王秀香抱着书站在男生对面不知所措，脸蛋爆红，说了句“对不起”就跑了。
我在树后面美滋滋地看着，私下里还偷偷撺掇过王秀香，鼓励她如果喜欢上了谈一个也没什么，毕竟以后可能遇不到这么纯粹的爱了。
这其实是当年我上高中时王秀香跟我说的，现在我又说给了十几岁的她听。
她笑我怎么这么老成，接着又说她觉得我说得挺对，不过很可惜她没有喜欢的。
我也笑了，因为我当年也是这样回答的王秀香。
随着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王秀香有些紧张，晚上我俩挤在一张小床上聊天。
我问她以后想做什么，想去哪个城市念大学。
她往我身边靠了靠反问我想去哪里，我说我还没有想好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她说她也是，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王秀香突然说：“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们去一座城市吧！”
我瞬间睡意全无，忽然想起当年满身伤痕的她带着我坐上了开往隔壁县城的汽车。
那时候的王秀香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从此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我有些哽咽地答道：“好，我们一起。”
高考前一周学校放了假，我和王秀香商量后打算继续来学校上自习保持一下手感。
中午的时候王秀香突然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
电话中大姨焦急地跟王秀香说姥姥摔倒了让她赶紧回来看看。
王秀香叫上舅舅买了两张回村的车票。
我本来想要跟着去，但王秀香让我安心在学校整理资料等她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给王秀香打了通电话想询问一下情况，可是没人接。
下午我又打了两个，第二个电话终于接通了，是舅舅，他知道对面是我语气很不耐烦，跟我说王秀香去医院了。
我让他告诉王秀香给我回个电话。
傍晚的时候王秀香依旧没有打来电话，我又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
我越想越不对劲，匆匆忙忙地想要去买车票。
陈强和张丹一看我这个心神不宁的样子也担心我自己去，于是决定开车送我。
我们到村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拿着从班主任老师那要到的地址加上记忆为陈强指路。
准备敲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王秀香家的铁大门上贴着两个喜字。
没听王秀香说过家里有什么喜事啊！
接着我脑袋突然嗡的一声，随即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今年是王秀香初中毕业的第三年，也就是她和楚大勇结婚的那一年。
不会吧，不会吧，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我控制不住手抖开始疯狂敲门大喊：“王秀香！王秀香！王秀香你在哪呢？”
陈强和张丹被我吓了一跳；“洛洛怎么了呀，你怎么哭了？”
“爸妈，快敲门，王秀香可能被他们关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门一开我就要往里闯，被一个披着外套的中年男人拦住了。
我姥爷，确切地说是年轻时的我姥爷。
“我是王秀香同学，我叫她回去参加高考，王志刚我告诉你，不让她参加高考可是犯法的！”
王志刚像是被我镇住，辩解道：“哪个不让她参加高考了，结完婚就回去考！”
“现在我就要带她回去，滚开！”我想要推开王志刚往里进。
“唉，你这个娃娃，管别人家事干什么？”
陈强张丹听明白后气愤得不行，一把挡在激动的我前面：“有你们这样做家长的！让开，不然我报警了！”
王志刚见陈强穿了身中山装，知道应该是有身份的人，顿时怂了。
这时候姥姥舅舅大姨以及周围的邻居都听到声音出来了，我趁机喊：“王志刚卖闺女啊，逼王秀香结婚啊，不让她高考，这可是犯法啊，明天警察就来！”
王志刚气得脸红脖子粗：“胡说，我没有！”
“那你让王秀香出来说！”
王志刚又不说话了。周围有邻居喊：“哎呀，志刚，你不是说秀香自愿的吗？”
“是啊，这两天秀香都没露面。”人群里窃窃私语。
这时候我看见大姨递给我一个眼神紧接着往院里的柴火房跑去，我拉上陈强张丹就往前冲。
柴火房里王秀香蜷缩在门边，像是晕了过去。
我赶紧跑过去抱住王秀香：“她怎么了，你们给她吃什么了？”
大姨的脸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她眼里有泪：“没事儿，一直没给她饭吃，应该是饿晕了。”
最后到底陈强张丹动用了点人脉，给在县里公安局当副局长的老同学打了通电话。
没多久值班警察就来了，我们这才顺利离开。
夜晚的公路上没有多少人，陈强车开得飞快，王秀香虚弱地躺在我的腿上。
我心里一阵后怕，如果我再来得晚一点，如果王秀香被送去楚大勇家，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没有底线的事情来，我不敢想，不敢想。
只能紧紧地抱住王秀香。
到医院后王秀香醒了一次，输上营养液后又迷迷糊糊睡去了。
陈强让张丹和我先回去他陪床，我俩都没同意。
后来我们分别在走廊休息的椅子和空病床上凑合了一晚，临睡前我说：“爸妈，谢谢你们。”
张丹陈强都笑了：“说什么呢，还用谢我俩啊，秀香也算是我俩半个闺女了。”
“倒是你，特别勇敢，爸妈都很欣慰。”
“大人世界的事儿就交给我和你妈。”
“等秀香醒了，你也这样告诉她，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就好好考试，剩下的我和你妈给你们兜底。”
“好。”我翻身背对他们，声音闷闷地答道。
7、
王秀香醒来以后抱着我大哭了一场，像是想把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通通发泄了出来。
她说她到家就发现自己被骗了，王志刚担心她考上大学不回来了就想让她赶紧结婚，加上楚大勇家给了王志刚一笔彩礼钱。
我问她见到楚大勇没有，她说看到了，楚大勇见她不同意结婚还拉架来着，看着是个老实人。
我沉默了：“你不会真喜欢那个类型的吧。”
“那倒没有。”那我就放心了。
高考那天，张丹特意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旗袍祝我和王秀香旗开得胜。
考完后我和王秀香对答案，两个人都发挥得不错。
高考结束后，我和王秀香一起整理了一些学习笔记复印了下来，在学校门口支了个小摊赚了笔小钱。
我们俩在城市里到处打工，端盘子发传单，挣钱了就去下馆子，天气好就骑自行车到处兜风。
一个月后，成绩出来了。
我是市状元，王秀香比我低了两分。
同年九月，我们一同去首都大学报道。
我选了文学，王秀香则选了法律。
轰轰烈烈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8、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王秀香给基金会的资助人写了封长长的感谢信。
我回信表示可以继续资助她上大学，王秀香拒绝了。
我和王秀香虽然在不同的学院，但依然经常见面，一同兼职一同吃饭。
细数我和王秀香相处的日子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在我们这里第一是要在一起，其他的都是相对次要的。
我开始教王秀香化妆，王秀香长得非常秀气，高中时每天都套在宽大的校服里不起眼，大学了终于有机会好好打扮一下。
我像是玩起了真人版的奇迹暖暖，乐此不疲地打扮着王秀香。
不过王秀香最适合的风格还是甜妹，每当她穿着短裙白T时回头率都特别高。
大二下学期，王秀香谈恋爱了。
男生叫楚恺，是我们校篮球队的。
我们学校和隔壁学校举办了场篮球友谊赛，王秀香被拉去给他们班级男同学加油。
结束时王秀香和他们班同学上去送水，被对面球队的男生要联系方式，王秀香面对这种情况早已驾轻就熟，礼貌地拒绝了。
可对面的男生好像听不懂话，死皮赖脸地追着王秀香，挤到王秀香身边抬手就要揽她肩膀：“妹妹，给个联系方式呗。”
楚恺上前一把拽住男生胳膊就搭到了自己肩膀上：“谁是你妹妹，人家都说了不给就别动手动脚了吧。”
“你谁啊？”
“呦，手上丢了那么多球还没记住我？怪不得你们球队输，我得给你们教练说说，这心思都没放在比赛上啊！”
男生被怼得哑口无言，甩开楚恺胳膊跑了。
就这样楚恺和王秀香交换了联系方式。
听王秀香讲这段的时候我其实惊呆了，因为我没想到能这么土。
楚恺开始频繁地出现，甚至想方设法地笼络我，想要走捷径。
在我这吃瘪后又开始老老实实地追王秀香了。
两个月后他向王秀香表白，王秀香同意了。
我开始成为了他们中间的巨型电灯泡，经过长期的考察我不得不承认楚恺是个还不错的男生。
他阳光开朗，他身上有着一种良好家庭培养出来的乐观自信，王秀香和他在一起很开心，甚至学会了阴阳怪气地笑着怼人。
这是我都没有给她带来的改变，我很嫉妒。
除了有一点我非常不满，那就是他姓楚，百家姓那么多，为什么就偏偏姓楚呢？
私下里，我神经兮兮地悄悄问楚恺，认不认识楚大勇，楚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直到得到否定答案我才放心。
我很满意，至此王秀香的大学生活也算达到平均水平了，早八、活动、期末周，还搞到了一个体育生男大，该体验的也都体验到了。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我却觉得每一天都很幸福。
转眼间就来到了毕业季。
王秀香和楚恺分手了。
9、
我知道楚恺一直希望王秀香毕业后可以和他一起回老家，家里那边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回去就是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王秀香却一直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问王秀香怎么想的，如果她选择跟楚恺回老家，我会跟她一起去的，所以无论她去哪里她都不算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王秀香靠在我肩膀上，她说她知道和楚恺回去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或许很多年后她甚至会后悔当初没有那样选择，但现在的她不想。
她想留在首都。
我说好，那我们就留在首都。
楚恺离开后王秀香看起来很平静，但还是在吃火锅时不小心把自己灌醉了抱着我流眼泪，最后她说：“还好有你不会离开我。”
宿醉后的第二天王秀香又满血复活了。
毕业后我入职了一家报社，王秀香则进入了律所。
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我还是给王秀香买了一条金项链，相比曾经的那条是更加年轻简约的款式。
没想到王秀香也给我买了礼物，是一个品牌包包，拿出礼物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们一起在首都生活了五年，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那年王秀香刷到了一个海岛的视频拿给我看：“我们竟然还没一起去过海边。”
是明城海岛，算算时间还没成为爆火的旅游景点。
我说：“我们现在去吧。”
于是我们就这样提着行李离开了首都，和我们当年来的时候一样。
很多东西都变了，很多东西又没有变。
10、
我和王秀香又开启了新的副本。
我们盘下了一间小小的客栈，我偶尔做一些兼职写稿的工作，王秀香则决定开始复习备考明城大学的研究生。
二十八岁这年，王秀香又进入了校园。
我们一起在客栈的小院子里看了无数场海边落日，听来往的游客讲各种奇遇故事。
王秀香说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我说也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王秀香研究生开学那天我穿了一条碎花长裙去送她，当初碎花裙子是我很多年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其实早就忘了那些人的脸，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要穿碎花裙，我那时明明已经不去幼儿园了。
但在那一天我穿上了，因为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释然。
王秀香早就在自己的抉择下走向新的轨迹。
读研时王秀香再次恋爱了，这次我没有任何不满，因为他姓许。
许博士成熟稳重，王秀香和他在一起我很放心。
毕业后他们领证结婚了。
婚礼上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疯婆子，王秀香没有扔捧花直接送给了我。
“洛洛，放心吧，我会幸福的。”
她郑重其事地对我讲，仿佛窥探到了我的内心，知道只要她幸福我就会幸福一样。
11、
三十岁的王秀香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她决定要个孩子。
她说她想了很久，也已经做好了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准备。
“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许洛怎么样？我觉得你的名字太好听了，要是像你那就更好了，老许还说我抄袭！”
我一下子定住，不想让王秀香看到我情绪的波动：“那你就有两个洛洛了，不算抄袭。”
三十岁的尾巴王秀香真的怀孕了，检查结果出来后她兴奋地给我分享。
她不知道的是我其实在医院看见她了，她检查的时候我就在楼上的诊疗室。
医生坐在我的对面说着一堆我听不懂的名词，我只能听懂“罕见特殊”，以及“做好准备”。
但其实我并不吃惊。
一切好像从夜晚隐约的抽噎声中就初露端倪，以及陈强张丹每一通电话都会询问我的身体，那并不是随口的关心而是最最在乎的问题。
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王秀香怀孕了，或许也真的到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并不害怕离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告别。
我想来想去，还是如实将病情告诉了陈强和张丹，我想他们有权利知道也应该知道。
陈强和张丹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张丹又变成了悲伤蛙，陈强也一脸凝重地看着我，他们费尽苦心地隐瞒我这么多年，只希望我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都哭丧着脸干嘛呀？爸妈，你们知道的，能挺到现在已经非常幸运了，都是偷来的！”
我开始准备我自己的身后事。
我为陈强和张丹买了两份大额保险。
将客栈的产权变更给了王秀香。
推掉了两个兼职稿子。
挑选了一张最喜欢的照片当作遗照。
12、
做完这些我还是没有想好怎样和王秀香告别。
除了陪伴陈强和张丹我没事儿就往王秀香家里跑，但我始终没有想好要如何开口。
我反反复复叮嘱许博士一些小事儿，差点就让王秀香发现不正常。
五个月的时候，我摸着王秀香的肚子，突然被踢了一脚，我和王秀香对视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秀香七个月的时候，我开始用宽大的衣服遮掩我迅速瘦下去的身体，并且因为精力不济尽量缩短了我们见面的时间。
王秀香问我怎么瘦了精神也不好，我搪塞她写稿熬夜熬得不行。
她勒令我赶紧暂停接稿。
最后一次见她和平常每一次一样，我最后又摸了摸她像皮球一般的肚子，没有忍住抱了抱她，我在心底默默地说：“妈，你要幸福啊。”
之后我让陈强和张丹配合我撒了一个谎，说张丹身体出现了点问题，急需我回老家一趟。
最后一个月我躺在病床上，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攒足精力等待王秀香的电话。
最后几天，都是我看着张丹打字回复。
预产期的最后一天，我逐渐感觉到脑袋混沌不清，视线也逐渐模糊。最后一刻，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小婴儿的啼哭声，我笑着想往前走去：“许洛小朋友，是你吗？”
接着我就坠了下去。
我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话，因为我想说的话已经在过去的时间里说给他们听了。
我觉得他们会明白我的。
我很开心，因为我做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女儿都想要做的事，那就是改变妈妈的命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