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的梦境一样,一会儿是前世一会儿是今生,陈暖君在混沌中慢慢醒来的时候,仍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酸痛。
睁眼便见自己躺在一处简陋的房间里,窗户由暗纸糊成,映射进来的阳光也是昏暗的。
昏暗中,床边有个消瘦干黄的女孩儿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暖君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忽觉太阳穴蹦跳不止,一下子恢复了思考,她勉强地坐起软弱的身体:“青女?”一出声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许是蒙汗药被下得太多了,她的声音嘶哑低沉极了。
青女扑通一声跪下了,额头嘭的一声撞在地上:“青女给女郎谢罪!青女在逃荒路上亡了家人,只身一人原打算在女郎捐设的营地暂住,那贼人扮作好心大哥给我下了蒙药,我一身功夫无法自救,还连累女郎了!”
陈暖君想要伸过手去将她扶起,忽然望见自己伸出的柔嫩的手,觉得甚是可笑,叹道:“我不也是满腹心机,一朝全损!”她将青女扶起,问:“这是哪里?”
“景阳王府!”
太阳穴又开始暴跳!陈暖君心中一股怒气不知该向谁发。她揉了揉额头,整理了思路,才问:“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清晨!”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正午已过!”青女说着,转头看向床边的桌子,指着说:“刚刚有婆子来过,放下了这些饭菜,说是给女郎恢复体力用!”
暖君揉着脑袋,叹了口气:“还说什么了?”
“说……”青女迟疑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才说:“没想到王爷念念不忘的小女郎竟被劫了回来!王爷已经派人散布了女郎在山林被狼叼走的信息……”她用眼睛瞟了一眼女郎,又咬了咬嘴唇,道:“说女郎此番便在王府安心罢!”
嘭地一下,陈暖君将拳头狠狠地砸向床铺,恨得她后槽牙直痒痒。
“青女有罪!”青女又扑通一声跪下了。
暖君被青女几次三番的下跪给弄蒙了,前世她杀青女时,此女十分凶恶奸诈,几次细作的任务完成的十分彻底,让她痛失了一员副将。
没想到重生后,遇到了成为奸细之前的她,竟然如此憨实。
暖君拖着软弱的身体下床,搀扶起青女:“命运造化,与你无关!”
许是一路逃亡太苦了,青女从没遇到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她的眼睛里似有烈火在燃烧,狠狠道:“青女自幼习武,今夜便是拼了命,也要带女郎出去!”
暖君拍拍她的肩膀,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叹了口气道:“还是先补充体力再说吧!”
二人坐到桌前,默默地吃起了饭,大概是都在各自盘算着计划,许久都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暖君突然问:“那婆子说了什么时候……”她的尾音很长,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青女虽然憨莽,却也聪明,明白了暖君的意思,低着头回答:“不是今日!今日王爷已经点了别的稚女!”
暖君一听,怒从中烧,将筷子摔在桌面:“真是混账!”
这一骂,夹带着心中滞涩许久的怒气,直冲得五脏六腑难受不已,她晃了晃脑袋,觉得不对,瞪着眼睛望着面前的饭菜:“饭里有毒……”便没了知觉。
……
暖君从浑噩中醒来时,还是躺在简陋小屋的床上,对面的青女一见她睁开眼,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青女有罪!”
这似曾相识的情节让她脑仁痛到难忍。她揉着额头坐起:“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清晨!”
“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正午已过!”
竟是又过了一日,陈暖君恨得牙齿痒痒的!
青女转头看着桌上的饭菜:“这饭……还敢吃吗?”
陈暖君咬牙切齿地问:“婆子来过了吗?”
“来过了!说是今晚轮到……”青女认为这是最重要的信息。
“轮到你还是轮到我?”
青女低着头:“轮到二人一起!”
“混账!”陈暖君踉跄着下床,重生后这身板尚未养成千军万马钱岿然不动那样的硬朗程度,毕竟年纪还小。
她转到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就吃:“今晚就轮到了,还能让咱们睡着不行?”肚子是真的很饿。
“女郎,青女打算杀了那景阳王,说什么也不能让女郎蒙屈!”
“青儿!”暖君放下筷子,突然拉着青女的手:“若今日你我皆能活着出去,你便跟随我,哪也不准去,谁也不准信!”
青女眼中闪着泪光,这可是贵族女郎啊!她终于不用再孤身一人了!“青儿谨遵女郎之令!”说着,青女又要起身下跪。
暖君拦着她,将饭碗推给她,嘱咐:“今夜不可莽撞,一切皆听我的指令!”
……
这顿饭,许是药量下得没那么多了,二人没有再睡过去,只觉得浑身像棉花一样。
景阳王淫乱的德行,使得景阳府上下皆是败坏的风气,从外面掳来的女子,都像畜生一样被下了药控制着,想要逃命是不可能的。
二人相互扶持着坐在床边,太阳西下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一行人。
推门为首的女婆子看着床上的二人,不禁轻蔑地撇嘴,她走到暖君跟前:“女郎!今日还有手段可用么?”
暖君见这婆子正是当日大宴上差她入府的那位,冷笑道:“一片金叶还不能换来姐姐的照顾么?”
女婆子见此时暖君已经认清事实,料想也不会想出什么幺蛾子了,一想到那金叶,终究还是没有为难,只搀扶着暖君起身,尖声道:“那是自然,奴家会为女郎安排最好的澡水,最上好亵衣,女郎请吧!”
二人跟着女婆子一行人走出简陋的房子,一路上借着昏暗观察地形,原来是把她们关在了灶院一处破旧的柴房里,转出灶院后经过一个小树林,便到了洗梳居,专门给稚女洗澡换衣的地方。
青儿梳洗打扮后,散了发,着了妆,薄薄一层小衫,衬得她青涩可人。
陈暖君想,如果能活着过了今晚,她一定要改造青女,不让她重复前世那被贱卖、被利用的人生。
景阳王每晚沉迷的处所叫做交鸳殿,俗气又恶心的名字,陈暖君和青儿被妥妥地关在这里,殿外有驻守的兵卫,二人沐浴后身体已经从绵软中渐渐恢复,对付一个臃肿老淫贼富富有余,但要对付一院的兵卫,实在不是上上之策。
陈暖君此时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万全脱身的良策,但十年沙场的磨练,练就了她的沉着,不到最后时刻,她是不会放弃的。
青女却不像暖君那般沉稳,她心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大殿里疯狂寻找能够杀人的工具。
正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老淫贼在众人的围簇下进到殿来。
交鸳殿共有三进,第一进为外殿,第二进内殿,第三进为寝殿。
外殿为临时会客处,没有急事的话一般不用;内殿为侍从服侍王爷更衣使用;寝殿则是王爷办正事的地方。
暖君二人在寝殿里,瞪着肥硕的王爷摇晃着进到内殿,五六个侍从服侍着,却听有人令道:“里面的,还不出来服侍王爷更衣!”
青女急的想要冲出去,暖君却摁住她,应了一声:“诺!”
二人转出寝殿,走在王爷近前,那王爷已经喝得有些熏醉了,嘿嘿着拉起暖君的手一通乱摸。
旁边有人供上药丸,景阳王含进嘴里,迫不及待地咽了。
暖君料到那药丸应该是男人特用的,却没料到有侍从端着一碗汤水送到青儿和自己的眼前。
二人自然不喝,却被侍从捏着两颊硬灌了进去。
“都下去吧!门口侯着!”
“诺!”侍从们退下。
暖君硬着头皮说:“王爷!请入寝殿!”
青儿跟在后面,额头早已青筋暴露,暖君刚示意她不要冲动,便一把被王爷拉到了床上。
老淫贼浑身肥肉,陈暖君一阵恶心,却也忍了下来,道:“王爷,待奴婢宽衣!”
“好好!听话就对了!”王爷倒是享受,一双大手在她的腰身上不停游走。
暖君自己脱掉外衣,将衣服一点一点攒起来,趴在王爷身上,顺着他的胸口一路向上游走,学着风尘女子的样子:“王爷!奴婢也替您宽衣呀!”
“好好!听话就对了!”老淫贼放松了警惕。
看来,是经常遇到不听话的呀!陈暖君怒火中来,猛地掐住了老淫贼的脖子。
景阳王揣着腿脚,却喊不出来!青女倒是机灵,一下子摁住了他的腿。
暖君掐着他的脖子,顺着他张大的嘴,将自己的衣服通通塞进了他口中,然后脱下他的外袍,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
一通操作之后,老淫贼被死死地绑在床上,出不了声,暖君和青女坐在床下大口地喘着气,由于药物作用没有完全退去,疲惫的不行。
“女郎!要杀了那老贼吗?”
“不急!再等一等!容我想想……”暖君知道,再怎么想,也保不住自己低阶贵族的身份了,毕竟是皇族王爷,就算她再有礼,也是大不敬。
想来想去!若能出去,怕是真要卖身给华四郎做奴隶了!
正踌躇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慌乱,有侍卫推门:“王爷王爷!胡虏进城了!胡虏偷偷打进城里来了!”
只见外面火光四起,一派大乱,暖君突然跳了起来:“胡虏?”
她等的胡虏夜袭景阳城,终于来了!
一众侍卫进了门,也不敢进入寝室,只在屏风外禀报:“王爷!胡虏偷偷进得城来,眼下已经进了王府前院了!”
陈暖君从侧面悄悄挨过去,猝不及防间,抽了侍卫腰间佩剑,剑起剑落怎一个利落了得!
青女眼睛都亮了,像是遇上了同道中人,她如法炮制,也抢了侍卫的佩剑,大开杀戒!
前世里青女的功夫实力原本就很强,后来在胡寇兵营练就得炉火纯青,此时和暖君配合起来算得上是完美。
陈暖君见青女长剑在手力克群敌的勇猛样子,对她越发喜欢,既然前生她惨死在自己手中,只要今生青女一心一意跟在自己身边,她定会对她照顾周全。
杀伐间,十几个侍卫已经被二人斩杀在地,暖君一个闪身,进到寝殿,蹭地窜到床上,长剑直指景阳王的咽喉:“猪头,送你见阎王呀!”
前世杀伐决断狠戾决绝的女将军模样,在陈暖君脸上毫不遮掩地闪现,她长剑一甩,割开了景阳王的脖颈,景阳王呜呜着,瞪大了眼睛,动脉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怖的神态。
青儿转进来见那老贼还在扑腾,上前便要补刀。
“青儿莫动!”陈暖君反手一甩,两把长剑顶在了一起,她拦下青女的剑,看着床上的老贼,阴森狠戾地咬牙道:“这喝人血的猪头,岂能让他便宜着死掉!让他看着自己的血放干,慢慢死罢!”
景阳老儿脖颈上汩汩喷涌的鲜血,再加上他恐怖惊悚的眼神,看得青女浑身颤抖,她打架的时候虽然狠绝,也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但往往都是给对方个痛快,没见过这么残忍地折磨法!
女郎是个什么狠绝的角色!
青儿尚在震惧之时,院外的骚动更大了,隐约听到女子惨烈的喊叫,和胡人嚣狂的咆哮。
“女郎!我们冲出去!”青儿提着剑向外冲。
“不可!”青儿被暖君拉住,转头见女郎探手摘去了景阳老儿嘴中的东西,将他反绑的身体放开,又将那些衣物摊开撕烂。
“你没见今夜是胡虏袭城么?”陈暖君收拾妥当,拉着青女沿墙根一路走到前殿门后。
她轻声说“他们杀进来了,胡人原本体格壮硕,听这架势怕是有一个营的规模,你我二人是招架不住的!景阳城属北疆内城,胡虏夜袭,必是埋伏已久的流寇,以短快为准,必会大量卷席钱财珠宝……还有女人!”
说到这里,暖君转头看着青女:“疆外之地土地广袤,胡族人不缺吃的!或许在灶院能躲过一劫!你可还记得关我们的灶院怎么走?”
“记得!”
青女是个很适合打仗的女孩儿,她对地形有着先天的敏感度,她带着陈暖君沿最黑的小径一路朝灶院跑时,暖君跟在她身后,终于从记忆力搜罗出了前世青女的来历。
青女是先被卖进景阳府,在胡寇袭城的时候被胡人掳走,在胡人的军营里遭受各种训练和折磨,成为嗜血女杀手,重回北疆做奸细的。
这一世她的身世随着暖君的重生得到了修正,陈暖君想,以后青女便是她最可靠的盟友了。
一路上遇到一波胡虏,青女使出全力,力保暖君安全,等到灶院,果然并未得到毁灭性的洗劫。
暖君将长剑扔到近距离可寻之处,拉着青女在柴房找到一个破漏的矮柜,藏了进去。
二人紧密地窝在矮柜里,听着外面远远的惨叫声连绵不绝。
暖君挨着青女的肩,低声问:“你功夫不输男儿,怎么就被绑了卖进这里来?”
青女叹了口气,愤愤然说:“青女日后再不信这世上旁的什么人了!”她看着暖君,认真道:“除了女郎!谁也不信!”
暖君在黑暗中看了看青女的眼睛,她的眼睛亮亮的,与前世做奸细时完全不同,是尚未因凌虐而变得暴戾的好姑娘。
“这世上,除了青儿,没有任何人见过陈暖君使剑杀人的样子!没有任何人知道陈暖君会使剑会杀人的事情!”陈暖君捏了捏青女的手:“你可明白?”
青儿感受到暖君手心温暖的温度,听着暖君这一声青儿的亲切,内心微微颤动,低声说:“青儿明白!我家女郎身体纤弱,全凭青儿倾力守护!”
“好!”暖君拉着青女的手:“我陈暖君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可以生死与共的人!”
……
混乱持续到了后半夜,女人的嘶喊声不见了,又过了一会儿,便听到了兵器杀伐之声,暖君趴在青女耳边说:“许是援兵到了!”
果然,兵器杀伐之声渐渐弱下去,不久便听到人声,由远及近:
“搜!所有的偏院皆要搜到!”
“这边灶院莫要忘了!进去搜!”
“将军说了,一直搜,死的搬去场院,活的立即禀报!”
声音越来越近,暖君摁着总是要蠢蠢欲动挺身而出保护她的青女,蜷缩在黑暗的矮柜里,突然觉得头顶大亮,一抬头,看到了举着火把的士兵。
是大燕将士的军服,陈暖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听到那士兵喊道:“有活的!有活的!速去禀报秦将军!有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