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生来就有白血病。
因为配不到骨髓,所以我爸妈宁愿罚款六千,也得生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我。
他们告诉我,我是因为哥哥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生来,就是为哥哥而活的。
于是一年又一年的长大,而我要输的血也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我举起密密麻麻都是针孔的手对爸妈说:我不想再给哥哥输血了。
爸妈却像疯了一样打我,还嚷嚷着我没良心,要我去死。
“好,既然如此,我如你们所愿。”
1.“易多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工资是一万,给我八千是什么意思?
好好的学人家败家乱花钱,赶紧把钱给我转回来,周末过来给你哥输血妈,我说了那两千是我要换个房子……换什么换?
我看你那地下室挺好的,只是睡觉的地方,那么讲究干什么?
上了几天班就染上人家城里人的坏毛病,别给我废话,快点把钱转给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里的诊断证明书,赫然写着,急性髓系白血病。
压下眼中的酸涩。
我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剩下的钱都给了我妈。
火车摇摇晃晃,我脑子里想起医生的话:“像您这种遗传性的疾病,我们建议您立刻接受治疗,过早干预有助于稳定病情。”
原来老天爷并没有眷顾我。
我出生,是因为哥哥有遗传性的白血病。
他找不到骨髓,需要脐带血,所以爸妈生了我。
后来哥哥白血病复发,爸妈责怪我的脐带血不好,说我一无是处。
我以为没有人爱我,至少我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是我一直十分平静,医生出奇的耐心。
我说,“我没有钱治病,给我开点药吧。”
医生欲言又止。
我微笑道,“而且治疗要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我没有家人的。”
我拿了药就离开医院。
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但我想在临死之前回家看看,如果爸妈知道我和哥哥生了一样的病,会不会像哥哥那样心疼我?
2.我辞了职,我知道我治不好,所以什么都没拿,直接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窗外景色一闪而逝,我感觉有些熟悉又陌生。
我在这里呆了十年,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里。
我出生的时候,正值计划生育严打。
据说我妈为了躲避计生办的人,常常一个人躲到深山老林里。
就这样战战兢兢,在一个夜晚生下我后,计生办的人就冲了进来。
计生办的人要罚款六千。
家里穷,就是翻了屋顶,只有三百不到零碎钱。
于是他们将家里的东西砸的砸,烧的烧。
像进村的鬼子一样凶狠。
我爸唯唯诺诺,许诺会补上这笔钱,计生办的人才肯走。
等他们一走,我爸欣喜的抱起我,打开襁褓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贱蹄子,怎么是个没把儿的!”
说完就将我丢进干柴堆里。
听妈妈说,是哥哥把小小的我抱回来。
是哥哥跟妈妈说:“喜欢妹妹,要妹妹。”
所以我才能活下来,长大。
我感激哥哥,因此从小到大数不清的针扎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只是说:“妈妈,我好疼啊!”
但有一次被哥哥听见,哥哥说我疼,不要我输血。
那一次哥哥进了急诊室两天,我爸知道这件事,狠狠打了我一顿。
“贱呢子,要不是需要生一个孩子来救你哥,根本不会有你。
你有什么资格喊疼,你的命都是你哥哥的。”
妈妈过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小点声,别让你哥听见你哭!
妈妈拿五毛钱给你,你等会去经销店买口糖吃,乖,吃了就不疼了。”
从那以后,我连疼也不叫了。
小时候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爸妈对外说他们只有一个儿子。
为什么家里那么穷,却一直在给哥哥治病。
为什么妈妈会给我钱买糖吃,却从来不制止爸爸打我。
还有,我那么健康,我那么努力表现的优秀,他们却不喜欢我。
长大点儿我才知道,原来有的人就是多余的。
就好像我的名字,多多。
我就是多的那个。
3.我到家的时候是在傍晚。
我拿出包里的钥匙,打不开门。
不知道啥时候换了锁。
不知道敲了多久的门,隔壁邻居外出回来,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你家没人,你哥昨天发病,救护车都来了去的医院,你不知道吗?”
我笑了笑:“谢谢阿姨,我知道的,我只是忘记了。”
其实不是,我不知道,他们也从不通知我。
身体一阵疲惫涌上来,我眼前发黑,于是我干脆坐在地上。
现在已经入冬了,虽然没下雪,但寒气透过四面八方涌过来。
蹲了没一会,我就冻的直打哆嗦。
我没有带多的衣服,只能不断搓手取暖。
等了许久,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
我想站起来,可蹲了许久,站起来反而摔倒在地上。
我挣扎着想起来,可浑身没有力气。
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妈妈,好像一个人躺在我们家门口!”
我妈夸张的说:“浑身脏兮兮的,别是流浪汉啊!
老公你快把他赶走。”
我想说我是多多,可眼皮重的像有千斤,我抬都抬不起来。
我爸上前踢了我一脚,“你是谁?
去别的地方睡去,别躺在我们家门口。”
剧痛袭来,我终于回了点意识,喊道,“妈……”我妈认出我来,但没有欣喜,只有愤怒,她指着我的额头怒骂。
“易多多,你要死啊!
大晚上在这里吓我。
这妆化的脸白的跟鬼一样,丑死了。”
“妈,我今天不是给你说了,我要回来的吗?”
我妈表情一阵不自然。
“回来就回来,睡门口干嘛,搞的像我们虐待你。
还是说你回来多了不起,要我们迎接你啊。”
迎接?
不,我可不敢这么想。
我低着头不说话,这副样子给我妈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她心满意足的转身开门。
终于进了家里,屋里的暖气冲散了我身上的寒气。
连带着身上也没有那么疼了。
我哥说:“妈,妹妹现在大了,不方便睡客厅,让她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沙发,就是我从小到大睡觉的地方。。两室一厅。
爸妈一间,哥哥一间。
我在阳台上支着一个旧沙发睡着。
一睡,就睡到现在。
4.我妈顿时惊呼:“那怎么行,沙发那么脏,阳台又闷又潮,你身体不好,怎么能跟你妹一样睡那地方?”
她转过头,恶狠狠瞪了一眼:“还不快跟你哥说你就睡沙发。”
原来,妈妈你也知道沙发很脏,位置不好。
所以,他是宝。
所以,我是草。
我转过头,看到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我睡过的沙发,和沾满黄色污渍的被褥。
我笑着说:“没事哥,我习惯了,不用麻烦。”
哥哥被哄走,我听见妈妈带着哥哥进房间,一边走一边笑:“今天吃的饭菜真好吃,下次还去。”
我想到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和他们同桌一起吃过饭。
于是笑着问我吗:“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气氛瞬间凝固,爸爸和哥哥进了房间。
我妈转过头不赞同的瞪了我一眼:“多多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哥生病了需要补补,你争什么嘴?”
我说:“如果我也生病了呢?
妈妈,你会给治病吗?”
我妈顿时防备的上下打量我:“死丫头,你是不是不想给我钱了?
你那么健康,怎么会有病,别想再这里骗我。”
我从包里拿出化验报告单递给我妈:“你看看不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但是她连打开都没打开,直接撕了个粉碎。
她丢进垃圾桶,朝我走过来压低嗓音:“易多多,你别给整幺蛾子,家里照顾你哥已经够累了,别整天矫情,让你哥听见了又生事。”
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啊,妈妈。
我笑出声。
我妈厌烦的皱眉。
“易多多,你别这副死样子,最多这个月工资我准你留两百好了吧。”
她不耐烦的挥挥手,嘴里嘟嚷着:“晦气,养了头白眼狼。”
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怎么还会心痛呢?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闭眼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们关了房门。
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
……“多多啊,以后到了城里,要听你妈的话,知道吗。”
姥爷叮嘱年幼我,他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发。
“如果,爸爸妈妈不喜欢你,那你就缩在一边,偷偷的活着,只要长大了,我们多多就顺利了。”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吃棒棒糖。
我光顾着吃糖,没有注意到姥爷眼底的不舍。
我一边吃着,一边点头。
姥爷红着眼眶把我搂紧怀里,滚烫的泪水落到我头顶。
“姥爷要死了,我们多多还这么小,可怎么办啊!”
也是那一天,姥爷说我城里的爸妈要来接我,我特意穿了姥爷给我买的新裙子,我哪儿也没去,就连平时一起玩的小伙伴要把她心爱的弹珠送我,都没能把我叫出去。
可我等了一天,谁也没来。
第二天,姥爷拉着我走了三里地,从早上走到中午,姥爷气喘吁吁到村口打电话:“这孩子当初是你们非要生了,生了又不养,我给你们养这么大,现在我要死了,我不管,你们必须把人给我接走。”
回去以后,姥爷再也没有从那张床上起来。
我以为姥爷是累了要睡觉,直到臭味传出去,我爸妈才拉着脸赶了回来。
可我不想去城里了。
姥爷说了,让我等他睡醒了,一起去赶集呢。
我走了,谁给姥爷拿拐杖?
我不许爸妈给姥爷下葬,被他们拉回屋打了一顿。
他们说我是丧门星,说我冷血,说姥爷把我养这么大,我都不会给姥爷哭丧。
我再次醒来,还在地上躺着。
梦是很久远的事情,甚至姥爷都已经很久没有到我梦里来。
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是不是也能忍受黑暗?
姥爷,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