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长公子侍卫亲军的军营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新鲜出炉的各位什长伍长正在一个个营帐里和新来的弟兄们拉着家常,天南海北的吹牛皮,一座座营帐中不时传来老兵们放肆的大笑声和新兵们小心翼翼的陪笑声。
马骏送来的这批“新兵”,其实早就已经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了,他们对军营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唯独闹不明白这个略显神秘的军营里,为什么长官们都看起来特别的和气。
不得不说,长公子教给他们的这一套办法还真管用,这会儿已经有那性格憨直的在和各自的什长伍长称兄道弟,排资论辈了,当然也有那心眼儿活泛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配合大伙儿“嘿嘿”傻笑两声。
其实按照嬴扶苏本来的计划,今晚是要让什长伍长们给这些新来的士兵们端洗脚水的,最后还是在王猛的劝说下放弃了,现在不比后世,上下尊卑可是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丝毫马虎不得。
跟着长公子一个个营帐转过来,王猛一个劲地拍着马屁:“长公子您这招可真是太高了,这帮憨头憨脑的家伙,还真以为什长伍长拿他们当自己人了,您是没看见刚才马弼手底下那个小子笑的开心的那个样子……”
忽然,嬴扶苏转过脸来,目光炯炯有神,认真地看着王猛,一字一顿的说:“难道本公子的意思不是让什长伍长们把他们当自己人吗?”
“啊?”说到兴头上的王猛被长公子认真的样子吓到了,放肆的笑意还残留在脸上,一张黑脸在月光下越发显得黑了。
“您刚才不是还说……”王猛有些糊涂了,长公子一会儿一个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嬴扶苏也不着急,背着手慢条斯理地继续走着,边走边说:“我来问你,你当年在战场上的时候,最信任的是谁?”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这帮过命的袍泽兄弟了!”王猛不假思索的答道。
“好,我再问你,今天新来的这些弟兄们,以后是不是我们的袍泽兄弟?”紧接着第二个问题又来了。
“只要他们能受得了这份辛苦,通过各项考核,那就能成为咱们的袍泽兄弟!”王猛的回答斩钉截铁,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嬴扶苏郑重地点点头,继续循循善诱:“这就是了,往小了说,在这座军营里,在本公子的侍卫亲军里,只要他们能合格,那迟早都会跟我们并肩作战,他们就是我们的袍泽兄弟!”
“往大了说,大秦有上百万军人,不管是为了爵位还是为了土地,亦或者是因为家国情怀,甚至只是单纯为了给亲人报仇雪恨,上了战场,又有哪一个不是我们的袍泽兄弟呢?”
说到家国情怀,嬴扶苏有些唏嘘,后世的他本来已经在大学里读了一年书,但就是因为这份家国情怀毅然决然办理休学,参军入伍,而且主动要求到最艰苦的边防部队去,而这一去就是五年多时间。
匆匆收回思绪,嬴扶苏继续开导王猛:“对我们的袍泽兄弟,爱护他们是真心的,但是在训练场上拿出要拼命的架势来狠练他们,也是真心的!”
王猛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长公子,末将好像有些明白了!”
嬴扶苏点点头,头也不回的向自己的中军大帐走去,只留给王猛一个潇洒的背影。
望着长公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王猛咧开嘴笑了,笑的很开心,很欣慰。
次日,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侍卫亲军营内第一通鼓声响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阵急促的叫骂声从各个营帐中传来。
“起来起来,快点给老子起来!”一座营帐里,什长马弼和两位伍长王霄、窦戈一早就披挂整齐,手持马鞭,对着从梦中惊醒的“新兵”们大呼小叫。
“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子这么英俊的男人吗?”什长马弼学着长公子骂人的样子,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噗~”一个新兵实在没忍住,笑又不敢笑,一口气化作一声响屁,从后门出去了。
“哈哈哈~”营帐内众人顿时笑成一团,除了什长马弼和两位伍长。三位长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看着正在发笑的帐内众人。
笑了几声之后,有那机灵的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赶紧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其他人见状也不敢再笑了,纷纷麻溜的起身穿衣服。
到底是行伍出身,不大会儿功夫,所有人都穿戴停当,从营帐中鱼贯而出,但目光却都自觉避开了什长和两位伍长。
“他娘的,难道老子不英俊吗?虽然比不上长公子,但是跟这帮憨货相比,老子应该要强多了呀!”出营帐的时候,什长马弼心里泛起了嘀咕。
三通鼓响过后,所有人都在跑马场里集合,将军王猛骑在马上,先是扯着嗓门训了一通话,然后命令各百将带着自己的人马开始一天的训练。
新兵们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心爱的战马换上全套的新式马具,八百多匹战马一起更换马具的壮观场面,把骑在马上全场巡视的嬴扶苏和王猛看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在生产新式马具这件事情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再次得到了充分印证,只用了一个月时间,一百多名工匠就制作完成了整整一千套新式马具,昨天送来的就是这一千套中的最后一批。
当然工匠们的工作是不可能停下来的,除了继续生产更多的新式马具以外,他们还要不断对所用材料和生产工艺进行改进,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大概是要干到退休了。
伴随着百将、屯长、什长和伍长们的催促声和叫骂声,新兵们渐渐摸清了这套新式马具的安装方法,说起来他们也是常年玩马的,这点事情要是再搞不明白,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全体都有,上马!”
随着一声声命令下达,一千多新式骑兵出现在跑马场上,嬴扶苏看着眼前人喊马嘶的场面,壮怀激烈之感油然而生!
自今日起,大秦将会诞生一支无敌于天下的强大骑兵,虽然它现在还很弱小,但是相信要不了多久,它的名字将会响彻整个天下!
至于它的名字,大概要等这些好儿郎们打过一场真正的硬仗之后才能有,没有见过血的军队不配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名字。
跑马场上,马蹄声、喊杀声、羽箭破空声,还有各级军官的号令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宛如动人的音乐一般,让嬴扶苏沉醉其中,思绪万千。
……
一眨眼又是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北地也进入了一年中最热最难熬的时候,长公子嬴扶苏却接到了始皇帝催促他北上劳军的圣旨。
嬴扶苏明白,说是劳军,其实就是奉命巡视各军,替自己的便宜老爹看好这份家当,当然这也是他这个监军的本职工作,圣旨已下,嬴扶苏决定尽快动身。
侍卫亲军的训练已经基本完成,儿郎们原本就是各军中的马术高手,射箭砍杀的功夫也不差,有了新式马具的辅助,更是如虎添翼,如今个个都练就了一身过硬的骑射本领。
上千人的出行可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需要进行各项准备,当然具体的事务有各级军官和军中司马操持,不需要嬴扶苏操心。
临走之前,嬴扶苏将上郡的三位大员,郡守、郡监和郡尉全都召集到自己的官舍,做了一些必要的交代,尤其是新式马具的生产问题和马匹的来源问题。
“诸位,这里的事情就拜托大家了,咱们改日再会!”
肤施城北门外的十里长亭,晨光熹微,嬴扶苏和前来送别的上郡官员们依依惜别,然后翻身上马,这一去少说也得几个月的时间。
“长公子一路保重!”
在“哒哒”的马蹄声中,长公子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身后的上郡官员们才转身返回。
行至半途,负责带路的军候一拨马头,将众人带向一条隐藏在两山之间的小路。
“长公子,前面正在修直道,无法通行,咱们从这条山间古道走。”带路的军候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看到嬴扶苏面露疑惑,笑着解释着。
“哦!”嬴扶苏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原来刚才他脚下那条路,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直道。
据说直道是蒙恬奉始皇帝之命修建,从咸阳直通九原的军事要道,由于缺乏足够的史料,加上直道并未完全修通,所以后世关于直道的说法一直众说纷纭。
等以后再经过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这条秦朝的“高速公路”,嬴扶苏这样想着。
队伍继续向前,不多时就遇到了一长串被锁链绑缚手脚,在羊肠小道上艰难行进的人,人数约摸有一百左右,在这条长长的队伍两端和中间,各有几名手持兵器的带甲之士,看装束好像是某地的郡兵。
嬴扶苏看向那些带甲之士的时候,他们也在用好奇而艳羡的目光看着自己这行人。
扭头再看那些被锁链绑缚的人,一个个面有菜色,衣不蔽体,神情萎靡不振,眼神更是空洞无神,看样子这些人已经赶了很久的路,大概早就已经麻木了,现在只是纯粹凭借着本能在机械前进,根本不需要带甲之士们催促。
看着眼前这群人,嬴扶苏脑海中闪过一个词儿——刑徒!
为了修建万里长城和直道,秦始皇征发了上百万的民夫,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所谓的“刑徒”,也就是触犯了秦法,被判有罪的人。
不论是民夫还是刑徒,这些人中的很多人最后都惨死在了修建万里长城和直道的过程中,秦始皇的功业大则大矣,却实实在在是建立在无数条冤魂的尸身上的。
唉!嬴扶苏在心底默默叹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来解救这些可怜的人,这些人大多数都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即便他们有罪,但绝对罪不至死!
未获死罪而辛苦劳作致死,这样凄惨的人生,试问谁能不绝望呢?一旦有机会,谁又能不想反抗呢?
刑徒队伍行进缓慢,很快就被骑兵们远远的甩在了后面,嬴扶苏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又看到了另一副更加惨不忍睹的场景!
山间小道旁的一处深沟旁边,一群民夫正推着几辆大车往深沟内倾倒着什么,山间小道上,似乎还不断有人推着大车从正在修建直道的方向翻过来。
待靠近深沟之后,嬴扶苏终于看清楚了,那车里装着的,是一具具尸首。
人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