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妈妈,自己得了劳累性心脏病,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
她当即将半个身子探出栏杆。
“这点苦都受不了,是想逼死我吗?”
“我养你这么大,付出多少时间汗水,我们休息过吗?”
我妈开始盘算养育我长大成人的细账,甚至我在她肚子里住那十个月,也要收我五万一月的房租。
“你不把这笔账还清,就是死了,魂魄也得给我拴在身边还债”我心下绞痛,却强扯出笑意:“那我不辞职了。”
妈妈立马站直身子,为取得的胜利洋洋得意。
直到除夕当天,我看着被弟弟换成糖果的急效药,“如愿”死在了工位上。
妈妈,我从未逼过你。
可你已经逼死我了。
1我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子卷曲在工椅上,神情痛苦。
突然,窗外盛开着绚丽的烟火。
从高楼俯瞰下去,无数个家庭正团聚在一起庆贺新年。
我被神秘的力量拉扯着,一路飘回了家。
客厅里妈妈和几个姨正在打着麻将,等待十二点钟声的敲响。
“我女儿当初清华保送都不去,非留在本地读大学陪我。”
“不过现在也不错,一个月赚个四五来万,凑合着过活吧。”
牌桌上我妈吹嘘的声音,听得我脸皮发烫。
幸好如今他们看不见我,我不用像往常一样尬到原地去世。
大姨揶揄道:“既然箐箐留在本地是为了陪你,怎么大过年的也不见人影。”
妈妈不假思索地翻出,我前一天发的朋友圈。
“看见没,箐箐富二代男朋友送的钻石项链。”
“这不是过年见家长去了,估摸着你们该准备份子钱了。”
在别的家长谦虚贬低孩子的时候,我妈拼了命地炫耀我。
可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因为我妈的虚荣心,都要我拼了命去圆谎。
几个姨看着我朋友圈,敷衍地恭维了几句。
这些年大家将我妈的脾性都摸得清清楚楚。
只有表妹素来不喜欢我妈,说话直来直去。
“表姐不是说,这是她自己买的吗?”
“姑姑不会连昨天是姐姐的生日,都不知道吧。”
2表妹一开口,家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正好一圈麻将打完,几个姨纷纷起身告退走人。
妈妈翻了个白眼,将麻将乱洗一气。
她打开手机,点到我的页面。
刷新数次都没有收到我发的新年红包后,她拉下脸给我发了句祝福。
祝刚满二十五岁的箐箐,新年快乐。
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我回复。
她又开始给我打电话。
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气得我妈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反了她了,陆箐箐。”
“竟然敢不接我电话。”
“不就是昨天忘了她的生日吗?
竟然敢除夕都不回来。”
“生她那天可是我的苦难日,我还没找她要礼物,她倒蹬鼻子上脸了。”
“有本事给我死外面,这辈子都别回来。”
即便已经身为魂魄,听见这话。
我也鼻子一酸,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些被支配控制的日子。
“妈妈,你的新年愿望实现了。”
“我再也回不来了。”
3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偏偏这个家庭位于繁华的一线城市。
爸妈看着亲朋好友日子越过越旺,而自己仍旧守着三四千的工作,心里总会有所不甘。
可他们不知努力,只会怨天道不公。
直到我的降世,让他们第一次尝到了权利的滋味。
爸妈将我当成他们的奴隶,想让我来替他们完成所有遗憾。
为了让我学习不受影响,从小到大我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的衣服。
在别人穿公主裙的时候,我只能穿着灰扑扑的短袖,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爸妈会随意进出我的房间,肆意查看我的日记我甚至不被允许表达自己的想法。
妈妈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你别说,听我说。”
上了高中后,我有些跟不上进度。
我妈便凌晨一点给我讲鬼故事。
“睡不着了吧,睡不着就起来看书。”
我连日睡不好觉的结果是,第二次考试成绩更差了。
入冬的天,爸妈罚我在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等我终于冲刺到年级第一,以为可以得到片刻喘息。
我妈转头将我扭送到餐馆洗碗。
“你就该体验体验这些人生疾苦,免得考好一次,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脏碗时,未来灰扑扑的一片。
“妈妈,十二点了,红包,红包。”
弟弟聒噪的声音拉回了我们的神智。
妈妈立马换了副神色,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递给了弟弟。
弟弟举着红包原地转了几圈,兴奋得立马撕开。
待数清金额后,他撇了撇嘴:“怎么才八千块。”
我漠然挪开了视线。
此刻的欢乐,没有一丝属于我。
爸妈秉承着是我欠了他们的想法,从小到大我只收到过一次红包。
还是妈妈打牌赢了后,随便抽了张五十的给我。
五十块钱便足以让我高兴得又是说吉祥话,又是给妈妈倒水泡脚,感恩戴德。
不知我妈是不是也想起了我,神情有些恍惚。
我期待地看着她,希望能从她眼中看见一丝丝的愧疚。
可惜什么也没有。
她甚至对着我的方向,带着温怒吼道:“没出息的东西,五十块钱就高兴成那样。”
4我上高中那年,妈妈怀上了弟弟。
我曾期待过这个生命的到来,傻傻地以为,有人能替我分担一二了。
谁知爸妈对弟弟却宽容至极。
他们最常对弟弟说的便是,只希望他开心就好。
大姨看不下去,提醒我妈偏心也不能太过。
我妈却抱着弟弟唉声叹气。
“算他运气不好,谁叫他比箐箐晚出生十几年。”
“我把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到箐箐那丫头那儿了,自然对他关心少点。”
大姨不好多说,只能摇头晃脑地走开。
而被我妈“忽视”了的弟弟,还在因为红包太小闹脾气。
“你们是不是把钱留给姐姐当嫁妆,都没钱给我压岁钱了?”
我妈好似听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那嗤笑的表情,深深刺痛着我。
她赶紧解释:“怎么可能,我可是把钱都留给你买房了。”
“你姐花我那么多钱都没还,我怎么可能傻得还要倒贴她。”
意识到妈妈说的是真房子后,爸爸有些犹豫:“有些钱是箐箐放在我们这儿的,是不是还得问问她意见。”
我妈的脸瞬间阴了下来:“用两个钱我还得看她脸色?”
“我们这辈子为了她耗尽心血,弥补他弟弟点身外之物不是理所应当吗?”
爸爸没再说什么,屋内只有弟弟拍手叫好的声音。
弟弟从小便喜欢抢我的东西。
大二那年,我攒钱买了台笔记本。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台电脑,自己还没舍得用,弟弟就要抢去打游戏。
我不给他便抢过去,直接摔在地上,还来回碾压了几脚。
我看着自己放弃无数休息时间,兼职赚钱得来的电脑,被摔了个粉碎。
我喉头一哽,说不出的委屈。
那天我第一次动手打了弟弟。
恰好爸妈回来,只看见我动手打人,而弟弟哭着求饶的场面。
妈妈冲过来,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脸偏到一旁,火辣辣地疼。
爸妈看我的眼神,可谓包裹着千尺寒冰。
我知道她们心中那一点点爱意,也消失殆尽。
我经过无数辗转反侧的夜晚后,开始吃药。
可惜吃药也没用。
头发还是布满家里的每个角落。
我又去看医生,医生劝我断亲治疗。
我想到爸爸会牵着我的手跟别人骄傲地介绍,我是她的女儿。
妈妈也会在生理期给我煮一碗热热的姜茶,端到我的床边。
我贪恋这点微乎其微的温情。
我断不了亲,便决定断掉自己。
就在我思考是吃安眠药,还是跳楼好的时候,收到了陆今安的消息。
你能不能帮我朋友养下小狗。
小狗很乖的,要不是他老婆狗毛过敏是不会送人的。
当然你男朋友要是不愿意,我再找找其他人。
5我跟陆今安是小时候的玩伴,他是我对门的邻居。
可惜自从八年前他们举家移民国外后,我们就几乎不联系了。
对方见我没回复,自顾自地发了几段狗狗的视频,夹杂着几张美丽的风景照。
他还误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虽然很快撤回了,我还是能看见他变得更加成熟俊朗的面庞。
犹豫再三后,我回道。
没问题。
我现在一个人住,没人对狗毛过敏。
对方发了个开心的表情。
我们简单寒暄了几句,又开始知无不言。
他好像将我带回到了特定的时间,那些难得开心的日子。
他告诉我当年不告而别是因为他爸爸公司破产,还因为违法操作被捕。
他这些年跟妈妈被追债的逼得东躲西藏,日子并不好过,也是最近情况有所好转,才敢联系国内好友的。
他轻描淡写地将自己伤疤剥开,没人知道他治愈伤口花费了多大的努力。
与之相比,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事简直不值一提。
我反复翻看照片,是我没去过的远方。
再看着可爱的小狗。
我想了想。
暂时先不死了吧。
狗狗当天就送到了我手上。
陆今安的朋友像巡查似的,将我出租屋翻了个底朝天,确定真的没人后,才放心地将狗狗交给了我。
狗狗叫请安,很是亲人。
它见我的第一面,便将尾巴摇得快到飞起。
我忙事情的时候,它就安安静静地睡在我身边,偶尔用头蹭蹭我,表示自己还在。
我晚上起夜,请安也会立马起身盯着我,生怕我离它而去。
从一条狗那里,我感受到了毫无保留的爱,以及被别人需要、重视。
除了每天对着一只狗狗,请安、请安地叫,有些许别扭,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抑郁越来越轻,很快就不用吃药,连劳累性心脏病也很少犯病了。
我准备离职,去一个新城市重新开始,去看一看那些自带治愈技能的远方。
当我告知妈妈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勃然大怒,不允许我有任何脱离她掌控的行为。
她直接将我带上顶楼,半个身子探出栏杆。
“你要是敢离职,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养你这么大,付出多少时间跟汗水,我们休息过吗?”
“这点苦都受不了,你是想逼死我吗?”
6狗狗似乎看出了我的慌张,着急地围着我乱转。
一刹那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里接连闪现。
抱着妈妈一起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自杀了。
我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对我妈大声吼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我妈冷哼一声,不管不顾地训斥我。
“我抚养你长这么大,少说也花了上百万,你不把这笔账还清,就是死了,魂魄也得给我拴在身边还债。”
我妈又开始给我算细账,我从小到大,吃过的东西,穿过的衣服,学费,生活费……加到最后还不够一百万,我妈便将自己怀胎十月,我住在她肚子里的房租费一并收了。
一个月五万,刚好凑齐一百万。
“你动不动就想辞职的时候,就该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而且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那么远,万一被人骗了。”
“你要我这个当娘的晚上怎么睡得着。”
“退一万步讲,你要是受了委屈,连个替你出头的人都没有。”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我妈的行为让楼下围满了人。
有些人仅凭我妈的一面之词,便跑到楼顶上来劝说我。
“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哪一个不是为自己儿女着想。”
“你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你妈也是为了你好。”
“有什么事咱下来说,犯不着拿自己命来开玩笑。”
他们不知全貌便任意点评的话,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
那一刻,狗狗在我眼中也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我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
我说:“我不辞职了还不行嘛?”
“不赚到一百万我就死在工位上还不行吗?”
7从那之后,我没日没夜在公司加班。
没人接的项目,我来。
没人愿意值的班,我值。
大家都戏称我拼命三郎。
过年前夕,同事们陆续回家,对面的写字楼也接连关了灯。
我还留在办公室里,报复性地工作。
突然我心脏再一次绞痛。
我连忙去摸包里的药瓶,急切地将药倒到掌心。
我看着手中红的,蓝的mm豆,有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我拨打120的手,随着一张纸条停止了动作。
姐姐,新年礼物,我把我最爱的糖送给你,你就别回来了。
弟弟换了我的药,在知道有什么样的后果下。
鬼使神差地,我打通了妈妈的电话。
我隐约听见电话那边传来麻将的声音:“妈,你可不可以来接下我,我很不舒服。”
“哎呀,不该打这个,”我妈的声音明显不耐烦:“都怪你,牌都打错了。”
她又压低了声音:“死妮子,除夕不回来,还想让我去接你?”
“成天不舒服,你怎么还没死。”
我没来得及说话,我妈就连将电话挂断。
挂电话前我还听见她在吹嘘。
“哎呀,我女儿给我送新年祝福,提醒我赶快领红包。”
“就转了个5200,小钱。”
听着电话里冰冷无情的“嘟嘟”声,我突然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妈妈想我死,我就死好了。
这是我能送她最后的新年礼物了。
我忍痛写下遗书后,卷曲成一团缩在椅子里,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慢慢地我感觉周身越来越冷。
最终我闭上眼睛,身子越来越轻。
当初的话一语成谶,我也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我死在了工位上,到死也离不开妈妈的掌控。
妈妈,新年快乐。
希望这份礼物,你会喜欢。
8弟弟的新年礼物先我一步送到了爸妈面前。
除夕当晚,弟弟在家里放烟花,将人家阳台上晾的衣服烧了个七七八八。
楼上那对母女当即找了下来。
小女孩抱着一条烧了一半的裙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爸妈接连赔礼道歉,小女孩却不依不饶。
刚上初中的弟弟,竟生出一股子社会气。
他从红包里抽出二百块钱,“啪”的一声拍在小女孩脸上:“不就几件破衣服,值几个钱?”
“哭哭哭,哭得我心烦。”
语毕,小女孩哭得更伤心了。
本还强忍着怒气的小女孩妈妈,也半点不跟爸妈客气了,争吵中说出了事情的隐情。
原来小女孩的爸爸出了车祸。
这条裙子是小女孩爸爸死之前,交到她手中最后一件东西。
小女孩只有过新年才舍得穿,睡觉了才肯脱下。
结果小女孩的妈妈刚拿出来晾着散散火锅味,就被弟弟的烟花毁得一干二净。
饶是爸妈再不讲理,也知道此事错在她们。
弟弟却无法无天惯了。
小女孩推了他一下,弟弟上去就跟她扭打了起来。
最后这个除夕夜两家人又是跑医院,又是跑警察局的,折腾完已经第二天了。
站在医院门口,妈妈一脸憔悴,轻声感叹道:“你姐小时候可比你省心多了。”
弟弟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我要是那么省心,也大过年的被你们赶出家门,流落街头了。”
妈妈动作一顿,慌张地望向爸爸。
爸爸突然提议去看一看我,反正医院离我公司不远。
妈妈难得没有反驳,甚至带着爸爸去了商场。
“给儿子包了个大红包,也给女儿买件衣服吧。”
妈妈自顾自地走进一家衣服店。
售货员问爸妈,我有多高。
他们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问我体重多少,不知道。
问我喜欢什么颜色,仍旧不知道。
妈妈嫌售货员话多,有些生气地带着爸爸走了。
直到路过一家蛋糕店。
妈妈指着里面的奶油蛋糕,高兴地叫店员包起来。
她有些喜出望外地道:“女儿小时候总是吵着要吃这玩意,她肯定喜欢。”
我小时候想吃的蛋糕。
我死了,妈妈才想起给我买。
可是现在我一吃甜的就会吐呀,妈妈。
她们带着蛋糕去了我的出租屋,只听见请安不安的乱吠。
我妈断定我在家里,还抱怨我养了个费钱的畜生。
她难得生出的几分怜悯也烟消云散,伸手敲门,敲得整栋楼都能听见:“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给我开门。”
“没钱给我们买点年货,有钱在这儿养畜生。”
我妈气势汹汹地找到包租公司,就差将刀架在管家脖子上逼她开门了。
门好歹是开了,可人确实不在。
我夜不归宿,妈妈却并不担心我的安全。
她只是下意识地念叨:“这死女子,离开家就无法无天了是吧,还敢夜不归宿了。”
在爸爸的提醒下,妈妈又急匆匆赶去了公司。
“要是被我发现她真出去鬼混了,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希望他们看见我尸体时,也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骂我。
9爸妈站在我公司门口,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我妈嘴角微勾,好似抓到了什么了不起的把柄。
直到我的电话铃声,隐约从办公室传了出来。
我妈拿着电话的手一紧,微眯着眼带着怒气盯着办公室。
爸爸将值班物业叫了过来,又是在我妈的强压下开了门。
我妈冲进去,看见我卷曲在工椅上,还以为我故意不理她。
她一巴掌打在我腰间:“死妮子,在也不知道吱个声,要死啊你。”
我身体已经僵硬。
我妈的一巴掌让我整个人滚到了地上。
我脸上出现了淡红色的尸斑,皮肤变得十分苍白。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死死地盯着妈妈。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