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许行之回到家是三天后。
监控app提示我时，我已经在冰岛裹着毯子烤火了。
点开后发现许行之那张纵欲过后的脸，宛如老了十岁。
“冉汐，冉汐……”
他下意识呼唤几遍我的名字，接着换下外衣。
“还没回来吗？”
许行之拿出手机像是要给我打电话。
突然他注意到客厅墙上那幅我为他画的自画像不见了。
对着空白墙壁挠头的许行之，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
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我的号码。
然而回应他的只剩机械的提示音。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许行之慌了。
那张经年沉稳的脸，第一次有了扭曲。
“不对，怎么会是空号，是不是我存错了。”
我的手机号他倒背如流，于是他认真地一个一个在屏幕上戳。
按到最后一位时，许行之提了口气。
回应他的依旧是空号提示音。
许行之身子一颤，险些跌坐在地上。
他又打开微信，置顶的第一个人，备注是“此生挚爱”。
头像已经灰了，对话框上几个小红点。
是我转发的秦蔓拍的亲密视频。
他一点开瞬间炸了。
许行之愤怒地戳着屏幕点删除，最后干脆气得将手机砸向一旁。
又急躁的胡乱抓着头发。
“季冉汐！你去哪了！”
“别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玩！”
高声怒吼后，许行之像是强迫自己冷静。
并快速在家里扫荡一圈。
当他发现我的东西全部都消失时，他彻底泄了气。
如同一只瘪掉的气球，在衣柜前喃喃自语。
“冉汐，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你怎么能这么决绝地离开我，我……”
他突然大哭起来，一如十年前在我家楼下，哭着说他不要成为出轨的爸爸。
耳边又传来电流声，随后渐渐消失。
我知道那是许行之的心声。
连同我对他的爱意，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许行之那天发疯般走到楼下，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可当他看到桌上的离婚协议书，发现我早已签好字后，他彻底愤怒了。
“季冉汐，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就算你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6
我了解许行之，就如同了解自己一样。
他先是拨打了我爸妈的电话。
我提前打了预防针，并且嘱咐不要联系，所以他打了几遍就作罢了。
然后他开始打电话问邻居和物业保安。
我走的时候天是亮着的，确实有目击者。
邻居描述得绘声绘色。
“你老婆那么瘦削，拎着行李箱走得飞快。”
“我当时还以为又出去写生了呢，也没细问。”
邻居明显嗅到意思八卦的味道。
“怎么了？吵架了？”
许行之依旧顾及着自己的颜面，只含糊答道：“小矛盾，哄哄就好。”
物业明显比邻居看到更多情况。
“季小姐拉走那些物品是登过记的，好几个卡车进来，都是我放行的。”
许行之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我在极光下为自己冲了杯咖啡。
打开美术馆的监控时，许行之果然在。
他面对着空旷的展厅，突然双膝跪地，痛哭流涕。
这个美术馆是他表白成功后送给我的。
比我们的婚姻存在的时间还要长。
之前存放的都是我多年来的心血，多少钱都不卖的佳作。
有很多都是他给我的灵感完成的。
我视若珍宝的作品，如今全都成车送去了拍卖行。
他们就跟我的婚姻一样，被我抛弃在遥远的国度。
许行之明显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痛苦的双手捶地。
“冉汐！都是我的错，可我是爱你的啊……”
“我只不过管不住下半身，我的心全在你身上啊……”
“你怎么能这么痛快地离开我？”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许行之跪着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天色将暗。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秦蔓踩着恨天高，被许行之吓坏了。
蹲下半个身子哆嗦着要扶他起来。
“行之，这是好事啊，我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我们结婚吧，我绝会是比她更有资格的许太太。”
“行之，你看看我啊！”
许行之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看到秦蔓时，骤然变换。
他一把推开秦蔓。
“都是你！为什么要给冉汐发那种视频！”
“你看不出我只是跟你玩玩么？我怎么会爱你？”
“我只爱冉汐，没了她我会死啊！”
说完许行之继续痛哭。
只剩秦蔓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什么只是玩玩，你不是说你恨不得每天都见到我吗？”
“许行之，你敢耍我？信不信我让你身败名裂！”
秦蔓说得斩钉截铁。
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当场毁了许行之。
然而带着我名字的热搜先一步抵达。
各大手机APP争相推送。
模范先生许行之的妻子流产就诊视频被公开……
目前二人失联疑似陪妻子休养退圈……
7
我没想到车祸现场被人全程跟拍了。
监控里，许行之跟我同样被推送了那条热搜。
他缓缓点开。
只见瓢泼大雨里，我被外卖员的电动车撞飞后，趴在地上打了个电话。
视频里隐约还能听到我叫了他的名字。
许行之终于意识到，他跟秦蔓翻云覆雨时，我差点死在外面。
而那个救命电话，被他亲手挂断了。
拍摄的人也是送我去医院的人。
由于事情太过突然，肇事者没有拍清楚。
他举起手机拍摄声称保护自己，所以直到我宣告流产被推出手术室，都被他记录了下来。
“大家请看，许太太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真可惜啊，都六周了。”
许行之的身子猛然一颤。
“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
病床上我苍白的脸一闪而过。
记录者还在不停惋惜。
“出了车祸又失去孩子，许太太太惨了，可许先生又在哪里呢？”
那时候许行之应该在秦蔓的床上酣睡。
全然不知我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许行之瘫在地上像一具失去力量的尸体，手却高高扬起，画面停留在我躺着的那一帧。
“冉汐！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好后悔啊！”
“我要是知道你出了事，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我们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他才六周啊……”
许行之一直想要个孩子，我身子弱，没怀上，许行之安慰我说，缘分未到。
现在看来，是他没有这个福分。
这个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此视频被拍摄者发到网上后，霸榜热搜一整天。
网友们各种声音如约而至。
“我看许太太状态不对啊，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路上。”
“肯定是有心事！我特别能共情她，我产后抑郁的时候跟她一模一样！”
也有网友对许行之发出质疑。
“许教授书里总说他对太太无微不至，怎么还没出来发声。”
“对啊，许太太状况如何，大家都很担心啊。”
我原本不想理会，继续享受极光之美。
却被一个id叫蔓蔓最棒的网友吸引了目光。
“什么贤良淑德岁月静好，全是装的。”
“什么低调有才华的画家，不就是个美术院学生嘛，你们还跟女神似的捧着。”
“这样的人央美一抓一大把。”
不知是秦蔓故意不伪装，还是有意为之，想刺激我。
她的言论瞬间引爆网友众怒。
秦蔓直接在线开启嘴战，所有的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我一边录屏发给律师，让他调取信息起诉。
一边给传媒公司的同学打电话。
“我要所有营销号的邮箱，大瓜。”
三分钟后，营销号邮箱里都是秦蔓和许行之出轨的视频。
8
视频一经发出迅速燃爆整个网络。
即便各个社区审核已经光速下架那些不适合公开的部分，还是被手速快的网友保存下来。
并打包整理成禽兽出轨合集在网上扩散。
模范丈夫许行之的人设崩塌，名誉毁于一旦。
激愤之下的网友开启直播，将他的成名作以及新书当街烧毁。
声称不看这种禽兽写出来的垃圾，虚伪至极。
更多网友在为我声讨。
倒了几辈子霉嫁个斯文败类还折上一个孩子啊？
当初有多羡慕，现在就有多心疼，许太太，你还好吗？
禽兽不如的东西，借老婆营销深情人设，真是吐了。
有眼尖的网友跳出来指出。
这个小三是谁啊，三分钟我要知道她全部信息！
害得许太太这么惨，她可不能美美隐身。
网友们的行动力很恐怖，没多一会，秦蔓的个人信息就被扒出来了。
甚至有人发现，刚才污蔑我的“蔓蔓很棒”就是其本人。
网络上瞬间又炸了锅。
一边是讨伐渣男的，一边是骂小三的，还有一些人试图打听我的消息。
于是监控里许行之接到电话时，我一点不觉得意外。
他举着日常为我拍摄的视频，将烈酒一口口往肚子里灌。
“冉汐？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你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好想她。”
“只要她能回来，我做什么都行！”
话筒里的人似乎在说他疯了。
许行之猛灌了一口酒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是疯了，失去最爱的人你也会疯的！你懂吗！”
电话那边直接吓得挂了。
许行之将我的视频反复播放。
后来一边喝酒一边哭出声。
直到秦蔓闯进我家，泄愤似的一巴掌将他打醒。
“是不是你干的！你想死别拉上我！我还没毕业！”
许行之视线茫然扫过去，丝毫没有停留。
继续朝自己灌酒。
秦蔓更来劲了。
“说话啊，现在怎么办，视频都被公开了！”
她举着播放的视频到许行之眼前。
许行之像是突然懂得我看到这些视频时候的心情，泪如雨下。
“冉汐，是我对不起你，你看到这些又是什么滋味。”
“我怎么还敢奢求你原谅呢？”
“我真是混蛋，我真是卑鄙无耻！”
许行之奋力用拳头捶着自己头颅。
秦蔓显然没见过这阵势，被吓得嘴都在哆嗦。
“行之，你别这样……”
“只要冉汐出面说视频是合成的，这事就能掩盖过去……”
听到我名字后许行之陡然抬头。
“冉汐……凭什么替我们俩的错误买单？”
“还有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家事指指点点！滚出去！”
秦蔓扶着许行之的手一滞，缓缓松了力道。
“行之，你怎么对我这个态度，我也是为你好啊……”
“还有你之前答应我不会辜负我……”
许行之不耐烦地拿起酒瓶，用力砸到墙上。
秦蔓吓得连声尖叫。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失态的女人，眼里没有半点疼惜。
“一个快被玩烂的玩具要什么名分？”
“你除了这副皮囊还有什么？你连冉汐的一根头发丝都赶不上！”
“我爱她，爱到可以为了她命都不要，下了床我看到你只会烦，懂了吗？”
秦蔓的反应像是懂了。
我看到她眼底迅速燃烧起来的恨意。
然后她缓缓举起手机，打开和我的对话框。
最下面显示我注销前回复她的最后一句话。
转告许行之，他跟他爸一模一样。
秦蔓虽不懂什么意思，她看到许行之目眦欲裂的眼睛时，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下一秒许行之迅速起身，抓着秦蔓的头向墙壁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叫你不守妇道，知道我有家室还勾引我！”
“我为人师长却被你迷惑心智，你跟我一样该死！”
“如果不认识你，我怎么会背叛冉汐！”
秦蔓翻着白眼，直接昏了过去。
许行之不甘心，在她的身体上连踹了数脚。
“冉汐本不该吃这么多苦头，是你害的！”
他突然将那些烈酒全部开瓶。
然后在屋子里洒，从一楼洒向二楼。
将我们的家用酒精全部浸湿。
最后回到阳台上，许行之双手撑开。
左手丢掉空瓶子，右手的打火机带着火舌落在地板上。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在熊熊烈火中，许行之纵身一跃。
“对不起冉汐，如果你能原谅我，我愿意将命抵给你。”
“我真的爱你……”
9
几分钟后消防队抵达现场。
火警是我报的。
即便已经第一时间报警。
秦蔓被抬出去时，全身大面积烧伤。
而我倾心付出十年的家，在一场大火后几乎成为灰烬。
跟我的婚姻一样不复存在。
许行之被搜救队抬上担架时还有一口气。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从警察的口中。
彼时我站在挪威吕瑟峡湾口，支着画架。
看到国内的号码时，已经猜到是公务人员。
警察说，许行之没有死，但是双腿再也无法站立。
至今还在昏迷中。
秦蔓醒了，但身上多处烧伤，脸也被毁了容。
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都被许行之毁了。
两个人相继被学校开除，公司也面临着审查，如果有其他问题，将立即被关闭。
比我还要受震撼的是广大网友。
亲密视频的事情后，大家都在等着正主澄清。
无非是律师函警告或者干脆说是合成视频。
这种公关案例数都数不过来。
由于关注程度和舆论影响巨大，警方不得不出具媒体声明。
试图将影响最小化。
网友们得知许行之放火烧家还差点烧死小三后，发动了更为疯狂的抵制行动。
第一天，许行之的作品被集中在市郊区统一烧毁。
全程在线直播。
那些许行之引以为傲的心血，全部化为灰烬。
第二天，学校发表声明，对许秦两人的处分，并收回之前公布职称和荣誉。
许行之一夜之间从学术大佬跌为无业游民。
全民欢呼雀跃，称这样的人渣不配教书育人。
第三天，许家的家底被扒了出来。
许行之父亲当年出轨行为鲜有人知，被做成三十页PPT，每一页都有一个出轨对象。
大家对知识分子的滤镜彻底碎裂。
有网友戏称出轨是刻在基因里的卑劣，这句话一度成为当年互联网金句。
急着连夜前往许家想要采访。
却发现原本豪华热闹的宅院空荡荡。
许家举家搬迁，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第四天，许行之的公司被有关部门查封，停止一切项目。
第五天，我接到许行之律师的电话。
“季小姐，我的当事人同意离婚，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您能跟他见一面。”
“他现在被关押着，您是绝对安全的。”
我一秒都没有犹豫。
“我不想见。”
即便他因为悔恨跳了楼，不惜以生命的代价告诉我，他错了。
我还是不能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
而我的人生，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10
五年后，艺术家季溪的世界巡展新生全面展开。
第一站就是家乡的京州。
门票在各大app一秒售空，更是被黄牛炒出天价。
策展人给我打电话时声音都在抖。
“我们还没开始线上宣传呢，怎么就火成这样！溪姐，我压力太大了，救命啊！”
我微微一笑。
我是季冉汐，也是季溪。
三年前那场婚变后，我改了名。
起因是我初次抵达挪威看极光的那晚，森林里的小溪倒映着璀璨。
溪水缓缓流动着，那一刻我竟然有了开启新生的勇气。
我愿我的梦想以及自信也能如同小溪一般川流不息。
所以改了名字。
继续自己的艺术之梦。
我也没想到我的作品能被大众所喜欢。
起初发在社交媒体，只得到了圈内一些鉴赏家的夸赞。
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办巡展是去年才有的心思。
很有网友给我留言，说我的作品总能让他们感受到力量。
我很开心这种自发的能量能够通过作品传达出去。
找经理人，联系策展人，几乎是光速完成。
真正脚踩京州大地时，心里难免有几分忐忑。
五年没回来了。
这个曾经带给我无数伤痛的城市，似乎也没怎么变。
只是车辆更多，人们的面孔更加疲累。
大家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步履匆匆。
出了机场等车时，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这……这是不是季冉汐！她回来了！”
那人直接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我将围巾戴上的时候已经晚了。
脸部被拍了几张，周围开始聚集人群。
我只好小跑着离开现场，直到抵达另一条主干道，才拦住路过的出租车。
抵达酒店时，一颗心还怦怦直跳。
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有人记得我。
从酒店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就收到经理人的电话。
“溪姐！你快看看热搜，你被曝光了！”
我急忙打开手机，发现机场被拍的照片po了上去。
标题醒目且令人想入非非。
季冉汐五年首次露面，许行之刑满，二人是否复合？
我将那行字又读了一遍。
原来他也出狱了。
这莫名的巧合硬被捏在一起，立即引发了热论。
“溪姐，要不要找人撤下来，谁要跟那种人渣扯上关系啊！”
我摇摇头，无所谓。
“让法务举报不实信息就好。”
越是捂嘴，就越会失控。
不如放着。
果然，两小时后，热度直线下降。
转而爆了的是我的画展新生，我的身份被人扒出。
季溪就是季冉汐，人家是回来办画展的！
义父们跪求一张门票，我死之前就想看一眼季姐的新生啊！
我的热度再次上涨，久久未降后策展人找我提点子。
“溪姐要不开个全国巡展吧，趁着热度这么高……”
我当场就拒绝了。
我更希望我的作品被真正喜爱的人欣赏，而不是一时的跟风。
画展开展首日，画廊前几条主干道水泄不通。
没有门票的人都来凑热闹。
我在休息室准备开场语时，门被打开。
紧接着轮椅上坐着的人笑着跟我打招呼。
“冉汐，你回来了……”
我回头，看见许行之空荡荡的裤管，还有那张苍老了不止十岁的脸。
曾经高傲博学多金的天才教授，如今操磨的像流浪在外了许久。
完全无法同五年前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
“嗯。”
许行之局促着不敢向我靠近。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我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立牌还有装饰上。
“很好，如你所见。”
许行之的眼眶红了一圈，他吸了吸鼻子。
我举起右手，无名指上那颗硕大的钻石，发着夺目的光。
“真的很好，有了新的家。”
许行之像是明白了一切，点点头，转动轮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经理人在门外看到全程，不解地问我。
“直接拒绝就好，何必……”
她指的是我的戒指。
我笑了笑，随着她前往展厅。
其实离婚之后，我就一心扑在艺术上。
许行之让我明白，爱是存在的，只是真心瞬息万变。
这枚戒指，是拒绝异性表白最好的工具。
我了解许行之，不让他的心死透，他是不会放弃的。
而我再也不想跟他有牵扯。
我缓步站好，伸手推开通往展厅的大门。
属于我的未来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