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怀我时,家里人都以为是个男孩。
奶奶常说酸儿辣女,而她尤其爱吃酸,一点辣都吃不了。
家里人都高兴坏了,奶奶隔三差五从老家逮一只土鸡杀了炖汤,连蔬菜都是从老家特意带来的,为的就是怕城里菜不新鲜毒了她心心念念盼望的孙子。
可当我呱呱坠地那刻,家里人都变了脸色。
我妈还没出产房就闹着让护士掐死我,说我会毁了她,说我应该是个男孩,不应该是女孩。
护士急忙把我抱出去想要交给我爸,他却差点摔死我。
大学我一炮而红,他们求着我回家。
对此我表示:你们是谁?
刚把我抱出产房,医生就宣布了性别。
奶奶听到是女孩头也不回地离开,嘴里念念有词:啷个又生了个赔钱货噻,真是晦气死喽!
连原本提来给我妈补身体的汤都带了回去。
爸妈都不想让我活,一个嚷嚷着要掐死我,一个想要摔死我。
直到医生跟我爸说我妈以后可能都怀不了了,他们这才不情不愿地留我一命。
开始他们对我很好,因为我有可能会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还指望着我养老。
每次出远门都会给我带各种礼物回来,逗我开心。
一岁多一点,我高烧晕厥差点没救过来,他们急地焦头烂额,求神拜佛。
后来只要我不舒服他们就急的嘴里燎泡,饭都吃不下。
周末也会专门腾出时间带我去游乐场,陪我做亲子游戏。
那时候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就算奶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直到两年后,弟弟出生,这一切就变了。
他们把对我的宠爱全部给了弟弟。
桌子上算是弟弟爱吃的,出门带礼物也只有弟弟的份。
我站在一旁眼巴巴望着:妈妈,我的呢?
我以为她们会像以前一样从背后拿出来,对我说:呐,这个是给我们家安安宝贝的礼物。
但事实上,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们总是一笑而过,不平不淡道句:钱没带够,只记得给弟弟买,忘记算你的了。
而我也装作懂事地笑笑:没事,妈妈记得弟弟就好,我长大了已经不适合玩玩具了。
我企图用这种方式唤起他们心里的愧疚,把对弟弟的爱分我一点,,真的,一点就好。
但却忘了懂事的孩子没糖吃。
他们的自私将我挤压,扭曲,拧绞,烧炼,捶打,待到快要无望之时,又施舍我一点为人父母的爱。
让我不得不感恩戴德,心里生出祈盼。
六岁那年,弟弟偷偷跑到花园里,不小心掉进了泳池。
我想也没想跳进去救他。
他吃的很好,体重比我还重一些,小小的胳膊有藕粗,肉挤在一起勒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沟壑。
我拽他,他上下扑腾,水花四溅。
他压着我的头,我闷头猛喝了几口水,呛的嗓子和肺火辣辣地疼。
妈妈听到声音赶忙跑来,一把揪起弟弟和爸爸一起去了医院。
我在泳池里望着他们背影。
喊了一声又一声的妈,可她头都没回。
水晒的温热,但我却感觉寒冷刺骨浑身打着哆嗦。
夜里,我高烧。
迷迷糊糊下楼想倒杯水喝,刚推开门就听到他们哄弟弟的声音。
很温柔,跟当初哄我一样。
不,比那时候还要好。
嘉树,游乐园好不好玩儿呀,明天妈妈跟爸爸再陪你去好不好,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聚一聚。
我一不小心踩空楼梯,滑了下去。
他们注意到我,爸爸瞅了眼便转头回去继续逗弟弟。
妈妈皱着眉,不耐烦的问:你大晚上不睡觉出来瞎晃啥?
动静这么大吓到你弟弟了怎么办!
都这么大人了一天到晚还毛毛躁躁,多跟你弟弟学学。
话音刚落,弟弟就大声哭了起来,指着我:鬼!
妈妈,怕怕。
他哭的眼泪鼻涕粘了满脸。
我忍着痛意扶着扶手从地上爬起来,吸了吸鼻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像有点发烧了。
妈妈冲我吼道:生病了找医生,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爸爸一边拍着弟弟的背,一边不赞同看向我:你生病了还出来干什么?
要是传给弟弟了怎么办?
还不赶紧回去。
两人抱着弟弟迅速从我身边擦过上楼,仿佛我是什么瘟疫一样。
爸爸叫道:林嫂,快给家里消消毒。
林奶奶给我找了退烧药,喝完后我垂着头轻声问她:是不是所有父母在生了二胎之后都会这样?
她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带茧的手指磨地脸疼。
小安不要多想,只是弟弟还小更需要爸爸妈妈照顾,你是个懂事孩子,要学会谅解他们。
真的是这样吗?
可我也是比他大了两岁而已。
后来,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当着我的面跟弟弟说:以后呀,爸爸妈妈的家产都是要留给嘉树的。
弟弟问:那姐姐呢?
姐姐是要嫁人的,等嫁人了就是外人了,东西当然都是你的。
每每于此我都会在心里说一句我不稀罕。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我上了高中。
我们家破产,我从私立一中退学,举家搬到老街。
在那之后,家务都是我干。
除了上学,我还得赚钱贴补家用,回家给他们一家三口做饭。
弟弟趾高气扬地说: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一个外人得每个月交家补。
我奢望他们能够替我说句话,但得到的是他们肯定的点头。
我开始寻找一个出路,一个属于自己的出路。
新学校是整个市里最差的学校,这里的学生顶多就是过来混混日子。
大多数都是拿个毕业证之后就进厂,混口饭吃。
生活的苦压倒了所有人高傲的头。
爸爸妈妈拿着学费租了个不大的房子。
两室一厅,厨房在阳台。
厕所地板泛着黄,像是很久没刷的牙还带着股恶臭。
爸爸有洁癖,平常家里有一点脏他都看不下去,使唤我干这干那。
我捂着嘴,捏着鼻子:妈妈,我学费不是退下来很多吗?
为什么不租个好一点的房子?
她拉着脸,狠狠剜了我一眼:租个好点儿的房子不要钱啊?
你爸公司破产了,现在干什么都得用钱,给我收起你那大小姐性子。
随后加重了指责的语气:还有就你那点破学费能有几个钱,你弟弟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小升初那可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不能马虎,我跟你爸还准备把他送进江城一中,我儿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她仰着头好似已经看到了往后弟弟一路开挂,带她们重新走上人生巅峰,笑的嘴都合不拢。
我心理暗自唾弃一声,扭头去整理房间。
私立一中学费一年三百万,在我退学时就返了回来。
当然他们哭着跟我说家里破产承担不起我那高额的费用,把我转到最差的高中。
弟弟还是在江城一中,那是全市最好的一所初中学校。
里面大多数都是有钱人家孩子,一出来要么继承家产,要么出国留学。
可我们家已经破产了。
整理完房间,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之前的好看,但贵在温馨。
窗外是棵桂花树,风一吹香味顺着缝钻进鼻子里,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我刚想躺一下,人就被叫到了客厅。
四个人挤地满满当当,三个人坐着我站着。
你把房间给嘉树,他一个男孩子要有自己的房间。
我一听,只觉得胸闷气短。
从他出生后无论什么东西都得给他,我只能捡他不要不喜欢的。
现在搬出来好不容易收拾完房间,张口就想要过去,这怎么可能!
我瞪着一双眼:凭什么要给他,我收拾房间的时候他在一边玩儿。
收拾好了,你们要过去!
天底下哪有你们这么偏心的父母!
从他出生后,你们把什么都给了他。
爱,关心,钱我得到过什么?
他是你们儿子,我就不是你们的女儿了吗?
三个人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飙,齐齐愣住。
但我爸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没有辩解,抬起手啪地一巴打在我脸上。
瞬间脸酥酥麻麻,火辣辣地疼从脸上传到心里。
疼的揪成一团,像是被人用刀狠狠地生挖了一块儿。
我鼻尖一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咽了下去。
你能跟你弟弟比?
他以后是要传宗接代的,你算个什么东西!
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后你家人,我连本儿都收不回来!
我不向着你弟弟,难不成还向着你这个赔钱货?!
他眼底盛满怒火指着我,要不是我妈拽着估计他今天能打死我。
别跟孩子置气,小安这么懂事肯定会把房间给嘉树,她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以前嘉树要什么她没给,女孩子嘛就喜欢犟嘴。
我爸还想动手,我妈劝着。
弟弟在一旁玩游戏,时不时蹦出两句粗话。
他知道,只要是他想要的,他们都会给他,而我最终只能妥拱手相让。
我捂着脸,强忍着泪定了定神,倔强地挺直脊背,好像这样就能表现出我的抗拒和不服输。
但我还是失败了,我妥协了。
他们不爱我,根本就不会在乎我。
就算我死了,他们可能也只是笑着叹口气,说终于摆脱了我这个拖油瓶。
我回到房间拿了书包,夺门而出。
从今以后,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干完活晚上回到家,我如愿以偿的在发霉的杂物室找到了我的行礼。
它们被随意丢在地上,上面还印着许多脚印。
我面无表情一股脑捡起来全部塞进箱子,翻出课本预习。
这个时候我能做的就是拉自己一把,不能让自己堕落,不能让自己失败。
而读书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挺直腰板跟他们对话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