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雍院书房内,欧阳晟面朝书柜,背对房门而立。阳光自窗口斜斜地洒进来,锦纹地毯、红木书案、描龙绣凤的他的肩头,都染上了层层叠叠的金粉,烁烁生光。
一个人站着,背也挺这么直,倒不像是赋闲在家的王爷,而像是过惯军旅生活的将士了。
叶雨潇站在门外,扫了欧阳晟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书案前的锦文地毯上。
地毯上有灰。
那是一块绣着方棋朵花锦文,缀以串枝玉兰花边,毯心还织着四合如意天华锦文的地毯。地毯名贵,据说是齐王府鼎盛时期,由宫中赏赐而来。
地毯不仅花纹繁复,用色也极多。木红为底,橘黄、浅黄、粉红、纯白、深蓝、浅蓝、孔雀蓝为边。即便有灰尘落在上面,轻易也看不出来。
但是,地毯上的确有灰。
薄薄的一层,不多,且均匀。仔细看,还能看到有细小的尘埃飘散在阳光中,正在轻盈地起舞。
尚雍院的丫鬟这么不认真,竟在欧阳晟的眼皮子底下,让地毯落了灰?
叶雨潇扯开欲进门通报的丫鬟,四下再看,很快在书案上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澄心纸。透过澄心纸的纸背,隐约能看见纸上画了一幅工笔画,而那工笔画的轮廓和笔锋走向,怎么像是一个……鞋印?+------------
鞋印?欧阳晟为什么会在自己的书案上,放一张鞋印图?
这个鞋印,多半与她有关,不然不会叫她来。且让她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医学专业的人,记忆力绝对都是一流的,因为一入医科深似海,背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年年都似在高考。
叶雨潇身为医学专业的高材生,自然也不例外,没多久便记了起来。宫内、被关的偏殿、散落在地的衣物……
原来如此,是她大意了。
此时只要她踏进门,欧阳晟就是绑了她的腿,也会把她穿的鞋弄清楚吧?
怎么办?
转身就走?无故离去,更会让人生疑。
还好,她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主意多,叶雨潇手指一勾,就把刚才要进去通报的那个丫鬟叫了过来:“我的大姨妈好像来了,我回去换件衣裳再来。王爷那里,你替我说说。”
叶雨潇生怕欧阳晟在里面听见,会强行留她,说完就跑了。
小纂候在霄云院门口,见叶雨潇这么快就回来了,惊讶极了。
叶雨潇脚步匆匆,一边迈过门槛,一边问她:“我有不合脚的鞋子吗?”
小纂一时没听清:“怎么,王妃,您的鞋子不合脚了吗?”
“我要的是不合脚的鞋子,不是合脚的鞋子。”叶雨潇道。
不合脚的鞋子?王妃怎么会有这种要求?小纂愣了一愣,道:“您穿奴婢的鞋子,就不合脚了。”
“不行,不能穿你的。”叶雨潇道,“鞋底的图案会不一样。”
“必须是您自己的鞋子,还必须不合脚……”小纂想了一想,道,“您半年前刚嫁到齐王府时穿过的鞋子,还收着呢,奴婢拿出来给您看看?”
“赶紧。”叶雨潇点点头,进了内室。
小纂打开柜子,拿出几双旧鞋子,果然比叶雨潇现在的脚小了一圈。
感谢本尊嫁人时才十五岁,正是长个儿的时候,才过了半年,脚就大了。
叶雨潇三两下脱掉鞋,就把脚朝旧鞋子里塞。这鞋子不比衣裳,哪怕小半寸,也是很要命的,小纂见她脚背都挤得弓起来了,心疼地问道:“王妃,您不疼吗?”
疼,当然疼,但顾不得那么多了。叶雨潇摆了摆手:“把我所有合脚的鞋子都收到你房里去,以后我只穿旧鞋。”
“王妃,这可是小鞋呀!您以后只穿小鞋?为什么?”小纂惊讶极了。
处了这些天,叶雨潇已经清楚了小纂的路数,随口便道:“因为王爷喜欢。”
小纂果然不惊讶了,不多问了,效率也提高了,眨眼的功夫就把事情办妥当了。
瞧小丫鬟这劲头,等她跟欧阳晟和离后,最伤心的人会不会是她?叶雨潇按了按委委屈屈的脚尖,站起身来,朝尚雍院去了。
尚雍院的书房里,欧阳晟还保持着背对房门的姿势,但当他听到叶雨潇进门的脚步声,便转过了身来。
“王爷找我有什么事?”叶雨潇走上前去。
“你哪来的大姨妈?”欧阳晟却是一句反问,“据本王所知,你已经过世的母亲,乃是平南王唯一的女儿,她并没有姐妹。”
叶雨潇眨眨眼,再眨眨眼,僵住了。
完了,刚才走得太急,忘了跟丫鬟把大姨妈转换成小日子了。这让她怎么解释呢?当场给欧阳晟上一堂专业的生理卫生课吗?可即便她是个现代人,也感觉很尴尬呀!
叶雨潇只得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地道:“大概是因为我刚才语速太快,丫鬟听岔了。其实我说的是……嗐,女人的事情,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她这样语焉不详,欧阳晟反而听明白了,脸上一红,转了话题:“本王这里有一本谭神医编写的医书,你拿回去看看。你身为他的‘弟子’,如果连他的大作都没看过,岂不让人疑心?”
如你所愿。叶雨潇几步上前,一脚踏上了地毯:“多谢王爷费心。”
她拿着书退回原处,在地毯上留下了一枚浅浅的脚印。
欧阳晟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赶她道:“书拿到了还不走?又想趁机打本王的主意?”
谁要打他的主意了!长得帅了不起啊!她又不稀罕!叶雨潇懒得跟他吵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欧阳晟还不忘冲着她的背影喊:“叶氏,别忘了你我二人的约定!”
约定,约定,能有一次不提约定吗?她连休书都收了,还怕她赖账不成?叶雨潇耳朵起茧,实在是受够了,重重地把他书房的门踹了一脚才走。
欧阳晟遣退侍从,锁好被叶雨潇踹得颤巍巍的书房门,将一方镇纸从书案左侧,移到了右侧。
片刻过后,影子从密室出来,问道:“王妃来过了?”
欧阳晟看了一眼房门,愁道:“她对本王还有余情,刚才因为被本王赶走,把房门都给踹了。”
“王爷别急,再等几天就到平南王的生辰了。”影子安慰他道。
欧阳晟点点头,收起愁绪,指了地毯,露出点笑容来:“成功了,瞧,那是她刚留下来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