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与妹妹容貌相差无几,同日成婚,那天我央着她与我上错花轿。
她同意了,本该嫁给太子的我被抬进了裕王府。
新婚夜,裕王却撂下我去侧室那儿。
……及笄那年,我和妹妹以美貌名动上京。
当今圣上得知吏部尚书家的两位双生女儿,引得无数才子挥毫泼墨,毫不吝啬地以诗称赞。
龙颜大悦,当即下旨赐婚给他的两位儿子。
我被赐给太子殿下当侧妃,而妹妹则被赐给裕王殿下当正妃。
如若不是早先遇见裕王,我想,我应该是愿意嫁给太子的。
门被推开,裕王浑身散发酒气地来到我面前,盖头下的我只能瞧见一双墨色暗纹的精致靴子。
他掀了一下盖头,流苏却被发饰缠住。
我羞怯地低下头,期待他见到我之后的神情。
他粗暴地拽下我的发簪,将盖头随手扔在一旁。
温润的声音却没参杂任何温度,仿佛在喊一个陌生人:“苏漾。”
我怔了一秒,反应过来,如今我是以妹妹的身份嫁给他的。
随即点头:“是。”
流珠轻撞间,我听见他低低地笑了两声。
“夫君。”
我抬眸望着他,嘴角含笑,这是我最美的模样,我曾对镜演习多遍。
他轻佻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冷淡地说:“上京第一美人儿也不过如此,我去柳娘那儿,你早些歇息吧。”
门窗外人声嘈杂,室内烛火摇曳,他红色的身影将和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宽大的喜袍下,我的手紧紧攥住袖口,满腔的爱意让我颤抖着出声:“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他往外踏出的步子停住,收回,背对着我:“从未见过哪位大家闺秀这般主动要求,可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啊,苏小姐。”
他叫我苏小姐,我如今可是他的妻,这个称呼不可谓不好笑。
顿时,我如鲠在喉,直愣愣地注视着他。
仿佛这样,我会看见另一个魂魄从他顶上蹿出。
这晚,他终究是留了下来,灌下合卺酒后连喜服都懒得脱,直接例行公事般与我结合。
事后,在我阖眸前,他沉默地穿上衣服离开。
龙凤烛识时务地暗淡了,恍惚间,我想到了与他的初见,不觉更心酸了第二日我才知道,裕王离开我的房间去了柳妾室房中。
我带来的丫鬟愤然向我禀报。
他嫌弃我不够妖娆,像块木头,不及妾室柳娘半分风情。
我心中酸涩的滋味即刻被放到最大,他怎么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对我有情意的。
风从窗隙钻了进来,轻柔温和,我却觉得格外讽刺。
“孙嬷嬷。”
我抬头看着一旁照顾我多年的孙嬷嬷,眼泪没出息地断了串。
“哎呀,二小姐……”孙嬷嬷这才发觉我是苏慕而不是苏漾,心疼地给我擦拭,“你糊涂啊。”
我扑进她怀中,闷声问:“柳妾室她,生得貌美吗?”
答案是毋容置疑的。
裕王的女人不多,一位侧妃和三位妾室。
侧妃王氏我有点印象,未出阁前打过几个照面,是位温柔内敛的女子。
妾室柳娘原是烟花女子,被欲王看上后赎了身带回了王府,还有两位原是家生子丫鬟,算是老实本分的。
她们来拜见我的时候,我见到了柳娘,她生得极美,纤腰袅袅,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难怪如此得他的欢心。
我向来自持貌美,见了她竟生出几分自卑,那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娇媚。
我原有心敲打这个不知礼数的妾室,却终是连重话也没舍得说一句。
婚后,我很少见到裕王,她时常宿在柳娘那里,柳娘身子弱,素日里喝药像喝水似的。
如果柳娘身子养好了,裕王会不会将对她的喜爱,分散一点给她人呢。
这样想着,我从嫁妆中翻出一颗药王参和一些名贵药材给她送了去。
裕王听闻此事,却板着脸让我莫要去打扰柳娘的清静。
我木然点头,活成我这副模样,真是太失败了。
2掌管王府后,我日渐忙碌了起来,应该说,我想让自己忙碌起来,企图以此来驱散裕王带给我的阴郁。
王爷又从外头买回一个舞女,宠幸了几日又没了兴致,回了柳娘的温柔乡。
我几次三番地宽慰自己:我是她的妻,我须得大度。
孙嬷嬷见我伤心,劝我主动博得他欢心,我听了,当晚熬了莲子羹送到书房。
门口,我被侍卫拦下来,当时我没读懂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让他们帮我通禀一声,过了不知多久,他们才放我通行。
端着早已凉下来的莲子羹,满怀期待的我突然生出了一份怯意。
在推开书房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了侍卫的眼神,以及在夜色中等待的笑话。
书桌前,柳娘软弱无骨地躺在裕王怀中,在看到我进门后才缓慢起身行礼:“妾身见过王妃姐姐。”
裕王唇上沾染了柳娘的胭脂,接过我的莲子羹,“正巧柳娘有些口干,王妃真是贴心。”
柳娘尴尬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无地自容,不该来自讨没趣的。
“怎么,还不走吗?”
裕王的这一句话令我破了防,差点没含住泪水。
我仰起头凝视他那双眼睛,我只看到了情欲与不耐烦。
情欲的对象是柳娘,不耐烦的对象是我。
这是我曾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如今却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灰雾,不复当初。
“妾身告退。”
我冷下了声音,带着几分决绝地转了身,飞快离开了。
我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苏慕,他明媒正娶的裕王妃,与区区一个妾室争风吃醋,有辱身份。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再来。
第二天,裕王却主动来找我了。
“王妃,这几天冷落你了,是本王不对,本王特意带了望香楼的糕点赔罪。”
他一身月白色长袍飘然若仙,和腰间碧色玉佩浑然一体。
裕王浅笑时,上扬的眼角不似平常那般清冷,像是含了十二分的情。
我爱极了他的这双眼,昨日里才狠下的心,此刻又柔了起来。
他喜爱柳娘要什么紧,我可是他的妻,唯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食盒里的糕点晶莹剔透,桂花的香味瞬间飘香四溢。
我不喜食甜,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很香,很软,很甜。
他端坐一旁,抿了一口茶:“你很喜欢?”
我违心地点了点头。
他道:“喜欢的话,以后常给你带。”
“多谢王爷。”
不论他这话有几分假,但此刻,他是对我说的,就足够了。
气氛逐渐暧昧起来,裕王将我揽入怀中,用近乎诱惑的语气说:“叫我子勉。”
裕王,名陆玉,字子勉。
我是有几分糊涂和痴狂在身上的,否则也不会和妹妹做出错上花轿的愚昧行为,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句‘叫我子勉’而心神大乱。
我看着他,不由得委屈直上心头,唤了一句:“子勉,我的夫君。”
他低下头吻住了我,似是在弥补我这些日子的酸涩。
我勾住她的脖子,忘情地闭上眼。
这几日他都留在我房中,白天谈诗作对,夜晚相拥而眠。
孙嬷嬷打趣我说:“这才是新婚夫妇该有的样子。”
我笑而不语,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该尽快诞下他的孩子才是。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我对他的情意达到顶峰时,他突然对我又冷淡了下来。
“为什么?”
我红着眼这么问他。
他却了然无味地对我说:“侧妃从不会问我这些,你是我的王妃,该大度懂事些才是。”
后来,他又对侧妃王氏燃起一种近乎上瘾的情感,一如不久前的我。
没过多久,他又兴致缺缺地去找柳娘了,到底还是柳娘有本事,能让他痴迷许久。
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我都觉得吓人,无论请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
大夫说,我得的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我知道我的药是裕王,可他不会做我的药。
因为我很贪婪,贪婪到我希望他日后眼中只有我一个女子。
3柳娘妖妖翘翘地来看我了,我以为她是专程来给我添堵的。
我吩咐丫鬟给她一张凳子,连个好茶也没备上。
她倒是无所谓地坐在我旁边,收起一贯娇媚的声音,凑近我的耳朵轻声道:“王妃姐姐,男人都是贱玩意儿,你越喜欢他,他就越不把你当回事儿。”
说着她将额前的碎发撩至脑后,“你不把他当回事儿,他反而对你上紧了。”
她笑了:“你说贱不贱?”
我喉间发痒,咳了几声,忍着难受憋出一句:“我不如你。”
我不如她坦然,不如她清醒,也不如她大度,我妄为主母,只一味地吃醋。
柳娘握着我的手,轻叹了口气,道:“姐姐美貌,世间少有,便是当今陛下也出言称赞,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听完我深受感动,越发自惭。
我有些讶异,她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她却无谓地说:“同为女子,我知你的心意,女人啊,都是痴人,总喜欢幻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
微风拂过,柳娘身上的香味和我屋内的药味相互交融,她站在冉冉升起的香炉旁,近乎自嘲地笑道:“你以为他情深难以自抑时的情话,不过是欲火上身时的话术罢了。”
我盯着她的眼睛:“你愿意把他推向我?”
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媚笑:“活不好的男人,我伺候着,着实累得紧。”
这露骨的孟浪话,我听得脸红了个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取笑我都已为人妇了,还如此面薄。
后来我又问她为什么帮我,她说她能感觉到我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裕王,不似侧妃那般逢场作戏。
裕王到底是我深爱之人,我为了他几乎死去过一场,却还是看见他那双眼睛就立马沉溺进去。
我有些怀疑我爱的到底是他,还是他的眼睛。
柳娘对我说的没错,我装作对他不上心后,他又带着糕点来哄我了。
我捏了一块在手中,只闻了一下就撂了回去。
“怎么,不合王妃心意吗?”
裕王见状,拾起我撂下的那块,咬了口:“味道很好,你不尝尝吗。”
我摇头,淡淡地说道:“妾身不喜食甜。”
裕王一怔:“你说过,你喜欢的。”
“妾身不想让王爷失望,才谎称喜欢,难不成,王爷喜欢妾身撒谎。”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裕王把食盒一收,眼中的流光更甚:“不喜欢就不吃,以后想吃什么跟本王说。”
柳娘说得没错,这个男人果真有点贱。
约莫过去了两个月,我被诊出有了身孕。
这是裕王的第一个孩子,他欢喜得紧,无事时就守在我旁边。
柳娘也常常跑来摸着我的肚子听声响。
我哭笑不得:“这才几月,哪里能听得到声音。”
每回她看着我肚子的眼神,都让我动容,她是真得很喜欢孩子。
我说:“别羡慕了,你也会有的。”
柳娘怅然若失地摇头,低声呢喃:“在那个地方坏了身子,永远也不会有孩子了。”
我有些心疼地抚着她的头发:“以后,你就是孩子的干娘。”
她笑着点头,明艳热烈,看着我的肚子:“好,以后,我就是你的柳干娘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闲话间,我突然想起不知道柳娘叫什么,大家都喊她柳娘,我也这么跟着叫了。
柳娘眨了眨眼,没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想了好久,才说:“在花楼那会儿,大家叫我青莲。
这个名字是老鸨给我取的,太小气,我不喜欢。
可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只记得我姓柳。
王爷赎了我后,喊我柳娘,大家都这么喊,那我就当自己叫柳娘吧。”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儿,人们只道她曾混迹青楼,却没人能理解她的无可奈何。
我问她:“你不想给自己取个名字吗?”
她黯然神伤地摇头:“不了,取了也没人会喊。”
“怎么会没人喊,以后我喊,我的孩子也会喊。”
我抓住她的胳膊,她该有个名字的,她该有个属于自己的身份。
“好。”
柳娘笑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好姐姐,我认不得字,你替我取个名字吧。”
我想了几天,给她取了个蓁字,她很高兴,央着我一遍一遍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蓁蓁,柳蓁蓁,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