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被纳入府中为妾的第十个月了。
说是纳妾,过程其实很简单。
将军叫来管家,简单交代了一下我的新身份,第二日就带兵去北境平乱了。
小姐去世后,府中还没有其他女人入府。
所以,后院里,我暂时最大。
可我毕竟原来只是个陪嫁丫鬟。
小姐才去世不久,我就不悲不痛地坐上这姨娘的位子。
府里到处都是嚼舌根子的人,说我不知廉耻,背弃旧主。
这日,我和婢女桃枝在后院闲逛,隔着几座假山,就又听几个年长的仆妇正议论纷纷。
走近一些,那挤眉弄眼、若沫星子横飞的场面,更是生动。
桃枝气得脸都绿了,大喝一声,吓得那几个人立刻噤声。
我步步向前,那几人看似害怕地低着头不敢看我,可实则余光里全是思量算计。
他们笃定我丫鬟出身,没的见识和胆量,不敢和她们这种积年老仆起冲突。
我偏偏不。
我淡淡一笑,上前两步:桃枝,生什么气,有人不听话,赶出府便是,何苦让自己不爽快。
那几个老妇闻言,不敢相信地抬头看我,嘴上却仍是咄咄逼人。
赵姨娘,我们几个老婆子在这府里的日子可是比你还长。
她旁边那个也接道:想当初夫人是何等菩萨心肠,对我们下人更是体贴爱护,您这样做,夫人泉下有知,会怎么想?
我眸光一冷,像淬了寒冰碴子。
我是没有夫人的气量,所以,你们多一句话,我便直接赶出去。
再多说一句,便打三十板子再赶出去。
许是从未见我这般样子,跪在地上的三人忍不住轻轻打颤。
我示意桃枝处理后续的麻烦事,自己先一步离开。
几盏茶的功夫后,桃枝一脸怨气地回来了。
我轻笑:都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
桃枝没好气地答。
那怎么还不开心?
我轻抿一口茶,笑着哄她,让我猜猜,是他们被赶出去时骂我了?
桃枝听完,更气得满脸涨红:那几个腌臜泼妇,满口都是污秽骂姑娘的话,气死我了。
我把手中的茶递给她:喝一杯,消消气,养养精神,马上就又要有人上门问罪了,我们可得打起精神应付。
桃枝接过茶,一脸不解。
果然,不出三日,尚书府的独女张亦然就浩浩荡荡地带人上门了。
尚书府和将军府两家是世交。
张亦然自小便有一半时间是长在将军府的。
熟门熟路,不用人指引便想去哪就去哪。
府中下人皆知她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拦。
只是,当大小姐趾高气昂地坐在花厅时,我还未起床。
桃枝来催,我只翻了身,迷迷糊糊道:让她等着。
桃枝想劝,还是不敢,只能先出去替我应付着。
约莫过了近两个时辰,我才从床上爬起来,招人过来帮我梳妆打扮。
待我春风满面珠光宝翠地踱步到花厅时,已是正午时刻。
和张亦然目光一碰,我由喜转嗔。
呦,张小姐来了竟然没人跟我通报一声,真是该打。
奴婢知罪,只是姨娘近日来身子不适,奴婢想着张小姐又不是外人,定是能担待的,便自作主张没叫姨娘。
桃枝答。
桃枝说完,我还没来及说些什么,张亦然却先忍不住了。
够了,你们红脸白脸的戏就不用在我这演了,本小姐不吃这一套。
张小姐说什么呢。
我轻蹙眉头,却毫不在意地坐上主位。
午饭备好了吗,今天正好张小姐来了,吩咐厨房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准备上,好好招待贵客。
我不是来吃饭的。
张亦然也坐下来。
哦?
我似不解。
我越是轻轻巧巧,张亦然反而越像个炮仗,一蹦三尺高。
你的出身摆在那,做事没得见地我也可以理解,但你现在想抹黑将军府,我是断断不能放任你的。
我借着喝水暗暗朝桃枝眨眨眼:看看,这不就来重点了。
第二章其实张亦然这话虽说得难听,倒也是事实。
不过,今天将军府里将军不在,便是由我做主,自然容不下她这等张狂模样。
张小姐说的这话,我可听不懂。
我拍拍身上的衣服,语气也轻慢起来。
你不懂?
张亦然急得坐起来,手帕指着我。
张婆子他们都是在将军府里呆了一辈子的人,你把他们赶出去,还是带着伤赶出去,这样心狠手辣地对待老仆,不得让全上京都笑话将军府,笑话清哥哥。
所以呢?
张小姐想怎么办?
我轻笑。
你立刻把他们请回来,好好道歉,每人好吃好喝的供养到养好伤病,还得再给每人封上几十两银子。
说罢,她还撩撩刘海,阴阳怪气地补充:想必你之前伺候人的时候道歉的事也没少做,这次做起来也不会有多难。
嚯,好大的口气。
我咳嗽两声,朝桃枝使了个颜色。
然后提步上前,靠近她。
在她未反应过来时,直接甩了她一个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彻厅上,所有服侍的婢女均是一愣。
从小便如众星拱月般长大的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张亦然捂着脸,眼中满是惊怒与委屈。
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窃窃私语的奴婢们,又看看她面前嘴角带笑的我。
你……你敢打我?
张亦然疯了般扑上来。
我自然预料到大小姐的行为。
在她碰到我身体的片刻,我晕倒在地。
桃枝眼疾手快地拦在我俩中间,一边胁制住张亦然靠近我,一边哭天抹泪,跪着求张小姐别再打我了。
你们都瞎了吗不来拉?
桃枝怒吼一声。
本来面对这场突变茫然不知所措的婢女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
最后,在满屋子真心假意地拉拉扯扯中,两位主子终于被拉开。
一个被送回了寝室,一个被送回了尚书府。
姑娘,你放心,拉架的时候,我狠狠掐了那个疯婆娘几下。
桃枝悄悄在我床边说。
我差点笑出声,用力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算算日子,将军应该没多少日子就该回京了。
到时候,张亦然肯定梨花带雨地让她清哥哥来主持公道吧。
我还没等来将军的还朝,倒是先等来忠义侯府下的春日宴帖子。
照理来说,这种集会,都是正室才能去的。
我这种妾室,各位夫人自是看不上眼的。
那为何要请我?
我问桃枝。
桃枝仰头思索几秒,拧着眉:八成是鸿门宴。
我笑出声,忍不住轻点她额头。
我们桃枝可真可爱。
那咱就不去了,不给他们打脸的机会。
桃枝忿忿道。
不,我摇摇头,我们要去。
桃枝出门后,我从桃木箱子深处拿出一本《上京记》。
翻开深蓝色的封页,娟秀的小楷铺面展开,如一只只在淡黄色的宣纸上轻轻飞舞的墨蝶。
小姐临桌而坐,眉眼含笑。
她手中的毛笔,似有生命般,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勾划。
几日后,就有了这本《上京记》。
书中,记录了京中各家大族弯弯绕绕的关系。
我一页页翻过。
张亦然的姑母嫁给了御史中丞为妻。
她姑母的儿子又娶了忠义侯府的小女儿为妻。
不难想,这张名为邀请的帖子,其实就是他们想为张亦然撑腰的告示。
当大小姐可真好啊。
不过挨个巴掌,就有这么一大堆人争着为她出头。
我还不能不去。
一个敢打脸忠义侯府帖子的人,京中谁敢再邀呢?
不出去和这些人逢迎交际,我又怎么有出头的那天呢?
时间很快到了春日宴那天。
我难得的早早起床,让桃枝把我所有的衣服一套套都摆出来试穿。
要说这将军,虽然对我冷淡些,但吃穿用度上可是从来没亏待我。
试来试去,最后定了套天青色罗襟折枝花纹的衣裙。
马车上,桃枝不解:姑娘,你都说了我们是去给人打脸的,干嘛还穿这么漂亮?
我捏捏她的小脸蛋,笑着回:就算挨打,我们也要做最漂亮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