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看着西北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秋娘仍会不时想起幼年在家门前的一幕。
那时候,她还只是那个名叫赵大妞的小女孩。盯着面前的小河跃跃欲试,河水清澈见底,碧绿色的水草一直从岸边蔓延到河中央。
几尾不大不小的鱼,摇头晃脑地在水草中穿梭,根本没有把她当做什么潜在的危险。
赵大妞盯着看了一会,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往岸边靠了过去。她决定了,要下河去摸几条鱼,那日隔壁家钱二贵就在这条河里摸的鱼。
“噗通”,河里突然溅起了一人高的水花,大妞吓了一跳,忙后退了几步,躲避四散而开的水花。河还没下,她不想被浇成落汤鸡。
“啪啪啪”,几声清脆拍手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大妞一回头,就看到钱二贵站在旁边,拍了几下手,还抽出腰间的麻绳,在身上拍了拍,扬起一片尘土。
“喀喀”大妞呛的磕了两声,忙捂住嘴往旁边让了两步,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呀,我的鱼!”
大妞往前上了两步。此时河里一片浑浊,什么也看不见了,更别提什么鱼了,早就被吓跑了。
大妞脸一白,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若不是看见她脸色由白慢慢涨红直至通红,手也捏了起来,钱二贵还以为她睡着了。突然,大妞跺了下脚,转头瞪了钱二贵一眼。
显而易见,她这点威慑,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钱二贵只是呆了一舜,接着勾唇笑了起来。
“怎么,就你这样的,也想下去摸鱼?会凫水么?”
钱二贵拍好了身上的灰,慢条斯理地把麻绳又别回了腰间,戏谑地问道。
赵大妞气得鼓鼓的,鱼摸不到了,她出来有一会了,得赶紧回家,可没空在这里和他闲话。不理他,转身跑回了家。
这个钱二贵,肯定是怕她把鱼摸光了,乘机捣乱。难道这河是他家的,只许他一个人摸鱼?哼,我偏要摸,他难道还能天天盯着?
想到这里,大妞心里舒服了许多,慢慢弯起了嘴角。她一溜小跑进了院子,看着那灰黄中浮着黑,半掩着的木门,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眼中涌起了几分忧虑。
放轻了脚步,上前推开房间的门,看了看炕上鼓起的小包,小妹还在睡,松了口气,掩上门,转身进了灶房。
赵家小妹,今年还不到三岁,长得面黄肌瘦,个子矮小,大妞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赵家姐妹四个,加上爹娘,一共六口人。三弟还小,只有赵老爹一个劳力,那两亩薄田收的粮食根本不够全家吃饱。
赵老爹长期在外做工,母亲李秀芹也不能闲着,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双眼熬的通红。
看着爹娘那么辛苦,自己作为家里的大姐,心里也跟着急,总想着也帮着出出力。偏偏爹娘不让,只让她在家照顾几个小的。
本来想摸条鱼回来给小妹补补身体,看来是不行了。赵大妞又叹了口气,近日,她越来越喜欢叹气了。
都怪那个钱二贵,太讨厌了,干什么都能碰到他。
那天她在后山挖野菜的时候,也是撞大运,居然叫她撞见了一只野鸡。喜得她丢了野菜,追了半晌,刚要扑过去,被钱二贵抢了先。
大妞烦躁地搅了搅手里的汤勺,顿时觉得锅里的米汤都不香了。
不一会,晚饭就好了。“二妹,三弟,开饭了。”赵大妞拿出三个野菜饼装盘,又盛了三碗米汤,朝外面大声叫道。
二妞和三弟赵丰顺正在外面晾洗好的野菜,闻声高兴地跑进了厨房。
野菜饼有些酸涩,米汤里看不见米,但三兄妹都吃的很香,每天最开心的就是吃饭的时候。
吃完饭,赵大妞简单收拾了一下,在锅里搅了搅,舀了浓稠的米粒和锅边的米皮,端着碗推开了房门。
小妹还在炕上睡,那个小包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一点变化没有。
“小妹,小妹,吃饭了。”大妞轻声叫了叫向炕稍走去。
炕上的小妹一动不动的。突然,大妞顿住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眼中大恸,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顾不得碗沿洒出的汤水,将手中的碗胡乱一搁,伏在了炕沿。
吸了口气,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才伸出了两根颤巍巍的手指放在了小妹的口鼻前,又过了好一会才松了口气,翻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刚刚突然一软,双腿没了力气。等到腿上缓了过来,这才起了身,放低了声音,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又摸了摸小妹的额头,轻声唤了起来。
小妹已经病了两天了,只能咽得下汤汤水水。此时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
大妞抱起了小妹,一口一口喂她吃碗里的粥,几勺的功夫,碗里就见了底。
就着碗,将最后一点米汤给小妹喂了进去,看见小妹下意识的伸舌舔了舔嘴,一股酸涩从鼻头涌了出来。
大妞抬手拧了拧鼻子,另一只手扶着小妹躺好,拿着空碗掩好门,出了屋子。
下午的时候,几个小的都睡了。大妞偷偷起身,背着竹篓,准备再去趟后山,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什么吃的。回来的时候,她准备再去河边看看。
外面突然传来了那个让人讨厌的声音。
“喂,赵大妞。”
大妞微微皱了皱眉,这个钱二贵实在太烦人了。
刚出了屋子,一个破布包飞了过来,落在了她脚下。她捡起布包,顺着望去,就看到钱二贵骑在她家院子里的墙头上。
“喂,赵大妞,这个就当是赔你前两天野鸡了。”
钱二贵说到野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紧了紧嗓子,没等大妞反应,就翻下了墙头,没了身影。
布包外面落满了灰,拿在手里软软的,还带着一丝温热。大妞伸手拍了拍,一股细微的甜香透了出来。忙打了开来,只见里面装了几个白面馒头,还有微微的热气。
大妞舔了舔唇,咽了咽嘴里刚泛出的口水,盯着土墙看了一会,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几个馒头就想抵消我的野鸡了,想的美!
大妞又系好了布包,在手中掂了掂,这个馒头可真软啊,光是拿个布包就舒服得紧。
想想之前河边的事,她气得想把布包扔回去。
她盯着墙头看了一会,手里柔柔的触感让她有点舍不得,又想了想几个弟妹,大家好久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更别提什么白面馒头。叹了口气,终究是忍了下来。
这个钱二贵,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大妞又不是傻子,野鸡可是比馒头贵了不老少。她可不会念他的好。
这个动静,把大家都叫醒了。二妞和三弟此时也出来了,看到了布包里的白面馒头高兴坏了,说是等娘回了,晚上一起吃。
家里人口多,只有两亩田,交了朝廷的赋税也不剩下什么了。父亲赵全去了外地做工,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李秀芹只在镇里打打零工,方便照顾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