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沉默而瘦小的梁初雪心里藏了一个秘密,一个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她常常幻想自己亲生父母的样子,为他们抛弃自己找很多理由,也许她是被人贩子拐走,又迫不得已扔到路边的呢?
十多年过去了,爸爸妈妈是不是一直在找她?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家里太穷了,爸爸妈妈养不起她,为了让她吃上一口饱饭,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们将她放在路边,藏起来暗中观察谁会将她带走。
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知道她现在在这里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不来找她?
或者,他们曾经假扮成顾客,偷偷来看过她?
想到这一点,以后每一个来买东西的陌生人,只要是三四十岁,她就会紧张地盯着来人的脸看,妄图看出一些端倪。
又或者,她的亲生母亲未婚先孕生下她,迫于压力不得不将她扔下?
没关系,她不会怪她,只要她会来把她找回去。
这样的梦,梁初雪一直做了三年,整个初中三年,她都靠这个念头熬过来,她变得更加孤僻,但成绩更加优秀,因为她希望亲生父母找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值得被爱的,配得起他们的寻找的孩子。
这三年,杜森仍然没有好好学习过,他觉得有趣的事太多,他想做的事也太多,哪里还有心思学习?
只要糊弄着,不至于让成绩单太难看就够了。
他参加了足球队,学了吉他和架子鼓,文艺汇演的时候还上台表演过,虽然跟高中生相比稍显稚嫩,但已经足以在本年级掀起一阵风潮,引得若干小女生在他路过时激动不已。
妈妈仍然是老样子,喜欢揪着他的耳朵说:“你看看人家梁初雪,又考了第一名!
再看看你,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杜森不在乎地撇撇嘴,梁初雪?
能活得像她那样闷,那样无聊,大概也是一种境界吧。
她的人生,除了念书,回家帮父母干活,还有别的事吗?
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羡慕的,那样的人生,他才不想要呢。
不过这么久过去了,他其实一直想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她眼睛都哭肿了,看看她平时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能达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境界。
直到他们成了同桌,他终于有机会窥得她秘密的一角。
毫不意外,梁初雪考上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大家再次对梁家父母表示恭喜,梁初雪的妈妈听说那所学校是寄宿制,心里有小小的不悦:孩子走了,以后自己得多干不少活啊。
杜森的中考成绩稀烂,父母决定不再放纵他,从此对他严加管教,而第一步,就是花大价钱把他送进梁初雪所在的那个重点班,并且特地拜托老师安排他和梁初雪同桌,又私下请梁家父母和梁初雪吃饭,希望梁初雪学习上多帮着他点。
自从杜家生意越做越大,富起来之后,很久没有放下身段跟梁家交往了,此次杜森的父母在高档酒楼请客,又开了好酒,一口一个梁哥,梁初雪的父母受用极了,看女儿也顺眼很多。
梁初雪却极度厌恶父母那副小市民样。
能给他们带来好处,挣来面子的时候,她就是他们的好女儿了?
平时呢?
平时只是他们养着防老的工具而已。
再看看杜森的父母,肯为了自己的儿子低声下气,这才是爱,她求而不得的,最真切,最深沉的爱。
两个人成为同桌以后,交流慢慢多起来,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杜森:“作业借我抄一下。”
梁初雪:“又抄?”
杜森:“好啦算我求你,快点,来不及了。”
梁初雪不满地把作业本扔给他,嘴里还抱怨着:“又干嘛去了?”
杜森:“排练啊。
离中学生艺术节没几天了。”
上高中后,杜森组了个乐队,有空就跟那帮人混在一起,美其名曰,排练。
有天晚上,杜森排练结束,从音乐室回教室时,路过小花园,看见梁初雪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天气很冷,她却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有些疑惑,走上去,拍她的肩膀:“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吓一跳,抬起头来,满脸眼泪。
“失恋了?”
这是杜森的第一反应。
因为小花园向来是情侣喜欢呆的地方,何况除了失恋,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哭成这样。
她摇摇头,擦去眼泪,很快又有眼泪滑落下来。
就这样默默哭了一会儿,杜森受不了了,总觉得心里慌慌的,他尝试着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她:“怎么了?
别哭了,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帮你。”
真是见鬼了,说完这些话之后他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他脑子坏掉了吗?
没想到梁初雪想了一会儿,居然真的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能帮我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吗?”
他差点以为她是小说看多了走火入魔了。
但她讲到自己亲眼看到收养登记证时,他信了,并且觉得难过。
从前他对她有不服气,有不屑,也会因为父母的态度而迁怒于她,此刻,却只剩下同情和心疼。
两人默默相对时,突然有什么东西轻柔地落下,梁初雪抬头望着天,很久,才傻傻地说:“下雪了。”
是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是初雪。
父母捡到她那天,正好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所以给她起名叫初雪,她所谓的生日,应该也是他们捡到她的那天吧。
她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天出生的。
杜森看着她悲伤的侧脸,胸中涌起豪情万丈,他拍着胸脯说:“梁初雪,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真正走近彼此的世界,却是从这个冬日的初雪,从一个秘密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