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胤三公主,在父皇称帝之时衔玉而生。
那玉跟了我十五载,早就有了人性。
长公主知晓后,想要收了我的玉。
我大方送给她,翌日她衣不蔽体在床榻之上暴毙而亡。
灵玉从珠帘后走出,语气嗔怪。
公主可真舍得利用人家。
我冷眼看着床榻上的尸体,跟了我十五年,让你杀个人怎么了。
01唯一的女儿死的蹊跷,皇后大怒,下令彻查。
婢女急匆匆向我禀告时,我正泰然自若的坐在永和宫的秋千上吃着春桃。
你竟还有闲心吃桃。
我屏退了所有宫人,灵玉在我面前现了身。
他身着轻盈的象牙白暗纹锦袍,一头银发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一双眼眸干净明亮,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
芳菲歇去,夏木阴阴。
我眯了眯眼。
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也曾与我在这秋千上嬉闹,一转眼,已经是个少年模样了。
那年,我还只是个无忧的孩童。
我从思绪中抽了出来,灵玉轻轻的推着秋千。
无妨,你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就算查也得有些时日。
我吃完了最后一口桃,留下桃核埋在门外的庭院里。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春蒐。
往年长姐总是穿上最时兴的罗裙在我面前炫耀。
这可是南昭国最新的料子,只有我和母后才配穿。
我依稀记得她那双闪着星光的眸子,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今日却没了她的聒噪,我有些怅惘。
揉了揉眉心,戴着灵玉坐上了早已备好的舆车上。
从宫门到猎场一路颠簸,迷迷糊糊间我竟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02我是大胤三公主,我出生时,父皇刚从夺嫡之战中顺利登基称帝。
听闻我衔玉而生,见我时大喜,赐名无双。
母亲也因此晋升妃位。
本以为我和母妃在宫中可以安稳度日,没想到世事无常,在我四岁那年,母妃即将临盆那日在小花园失了足,掉入荷花池中,被人救起时,早已没了呼吸。
那日长姐听闻我喜欢南诏新进贡的瓜果,特意命人让我去长春宫里取。
我兴致勃勃的拿了好些回来,想要同母妃一起分享。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只看见母妃安安静静的躺在床榻上。
身边齐齐跪了一地的侍女宦官。
我心下一紧,手里的瓜果落了一地。
父皇看了我一眼,将我拉了过去,无双,给你母妃磕个头吧。
我那时甚小,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乖乖听从父皇的话,给母妃磕了磕头。
可自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母妃,连身边的侍女宦官也都换了一批新的。
没几日,父皇便将我寄养在德妃的名下,住进了永和宫。
我怀揣着灵玉,盯着母妃日日夜夜绣了好久的虎头鞋愣神了许久。
直到一个微弱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中。
无双,无双。
是谁在叫我?
我警惕的盯着眼前的虚无。
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孩童渐渐从纱幔中走了进来。
他踮了踮脚,轻轻的爬上了我的床榻,盘腿坐在我的面前。
你是谁,怎长得如此怪异。
我歪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的盯着他。
面前的孩童一头银发披肩,脸上毫无血色,乌墨般的瞳仁在灯烛的映衬下格外明亮。
我是灵玉。
他指了指我手中的那枚玉,我就住在这里。
自此,我知道了灵玉的存在。
他在我身上安了家,可他也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来的,是来做什么的。
可那天灵玉看到了,他向我描述着那天所有的经过。
我越听手就攥的越紧。
我当时年纪尚小,什么都不能做。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我默念着太傅教我的诗,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决不能忘记母妃所受的痛苦。
那日我看着床榻上的尸体,她睁着那双惊恐的眼睛,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
她是我和灵玉杀的第一个人,但绝不是最后一个……03母妃,母妃……眼前突然变得清明,我猛然睁开眼睛。
醒来时,我的头枕在灵玉的双腿上,他轻轻抚着我的发。
又做噩梦了?
他眉头微蹙,有些担忧的看着我。
我缓缓坐起了身,瞧着身边那一抹银白。
那日,她可有对你做什么。
灵玉的嘴角抽了抽,公主可终于想起来在下了。
他狡黠一笑,她还能做什,那毒无色无味,世间罕见,太医院那帮无能之人可查不出啥来,不过……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她就算知道,也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我看着帘外喃喃道。
脑中又想起那日长春宫夜深时分,前前后后抬出了许多具尸体,怕是皇后将发现长姐死状的那些宫人肃清了。
许是长公主走的难堪,她也只是派人秘密调查,到底也没掀起什么风浪。
三公主,猎场到了。
灵玉在我耳边提醒了一句,便又消失不见。
他总是这般神出鬼没的,我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刚下马车,父皇正与新晋的国师谈笑风生的一起进了大营。
他丝毫不在意几日前才香消玉殒的长姐。
自古帝王多薄情。
就像当年母妃走后不久,他就又封了几位美人,日日留宿,好不自在。
于是那几年,四妹,五妹,六弟,七弟先后出生,他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和子嗣,又怎会在意我们这些后宫里的腌臜事呢?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道清亮的声音把我拉回,我抬眼一看,原来是国公府的小世子谢弈。
他一袭墨色锦袍,身形颀长芝兰玉树的,是上京人人都倾慕的小世子。
也是从小便与我定下婚约的未婚夫。
04不知何时,他竟走到了我面前。
我微微福了福身,无双见过世子殿下。
他瞧着我刚才愣神的方向,解释道:听说皇上今日猎了一只白鹿,正欲宰杀剥皮,说是要送给皇后娘娘当生辰礼。
白鹿自古乃神鹿,稀世罕见,父皇不会不知道。
如今却要将他剥皮食肉,此事听着甚怪。
莫非是国师的意思?
见我不说话,他便又打趣我,无双可是也想猎鹿?
说着他回身和小厮耳语了几句。
我望着他漆墨般的眼睛,回殿下,无双想猎的,这世间……恐怕鲜有。
谢弈来了兴致,哦,这世间还有本世子不知道的奇闻异兽?
他用他那双摄魂的眼睛瞧着我,似要把我看穿。
我心虚的挪了挪眼。
许久没见,这两年他长高了许多,与他说话竟也要抬起头来了。
呵呵。
他爽朗一笑,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同我说笑了。
谢弈总是如此,他笑起来光风霁月的,仿佛整个上京的花都失了色。
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知怎的,我的心像是小鹿乱撞般。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是我今日听闻国师说我大胤有妖女霍乱,呵呵,不过唬人的把戏罢了,但我看皇上甚是忌惮。
他与我攀谈了起来,我瞧着他的语气应是不知灵玉的存在。
妖女?
莫不是在说我。
我喉咙有些发紧,世子只当无双在说笑罢,宴席要开始了,无双先告退。
我走的匆忙,直到走了很远,才长吁一口气,灵玉,我怎的有些不安。
半晌,灵玉开了口,无妨,公主刚才只是过于紧张罢了。
05春蒐之后,我日日梦魇。
总是梦见我在一场熊熊大火之中,彻骨的灼烧之痛席卷全身,濒死的窒息感让我在醒来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灵玉,灵玉。
我本能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只有灵玉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慰藉。
漆黑的宫殿里,响起了灵玉的声音,公主,我在。
我紧紧的抱住灵玉,哽咽道:你说,他们是不是该死。
怀里的人身形一紧,轻抚着我的后背,他们该死,公主无须退怯,灵玉永远都在。
又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听闻这几日北凉六皇子和使者正与父皇商讨两国事宜。
北凉六皇子,拓跋晔。
在我八岁那年,我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年,两国战事频发,也是那年,拓跋晔跟随北凉王出使大胤。
按理说,邻国的皇子是不能入后宫的,可不知那日拓跋晔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偷偷混了进来。
彼时我正在烈日炎炎下,被两个宫女牢牢架住,我亲爱的姐姐正重重的踹着我的肚子。
强烈的疼痛袭来,可我一声都不吭。
小杂种,你跟你的母妃一样贱,胆敢勾引我的谢弈哥哥。
兴许她还不尽兴,又派人连连扇了我好几个耳光,我只觉得周遭仿佛都失了声响,接着便是长久的耳鸣。
那日,我不过远远的看了一眼谢弈而已,也只在国公夫人提起婚约之时。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幕被长姐瞧见后令她如此恼怒。
母后说了,你跟你的母妃可都是妖女,那个德妃不过是我母后身后的一条狗罢了,你以为她当真是出家了?
你不是总是嚷嚷让我去寻你母妃嘛,今日正好,你就陪你的母妃去吧。
来人,给我扒了她的衣裳,丢到鲤鱼湖。
说着便往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根本无法反抗,从小到大长姐对我的打骂就没有停过,这样的对待我早已习惯。
这一次,是最严重的一次,她竟然要杀我。
我面色痛苦的被人脱了外衣,眼见着要衣不蔽体。
突然眼前一道身影闪过,身后的那几个宫女都齐齐地昏倒在地。
那个像阳光一样的少年,就这样出现在我干涸的瞳孔里。
少年长得与我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脸庞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眼神凌冽桀骜。
他褪下外衣温柔地披在我的身上,又将我护送回宫。
他救我于水火,我无以为报。
可我身无长物,仅有一枚灵玉。
我向拓跋晔行了一个礼,无双谢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玉乃是我出生时所带,今日便献给公子。
说着我便拿出佩玉。
他拿着端详了许久,嘴角却微微上扬,又盯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此玉甚好,可它有它的使命,有朝一日,自有它的用处。
说着他便将灵玉重新放回我手中。
大凉拓跋晔,公主有缘再见。
他留下了名讳便又消失在这宫墙之中。
06我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那日之后,长姐没再来找我的茬,听说她被父皇训了许久,禁足了半月有余。
拓拔晔,这么多年又再次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
今日阴雨沉沉,潮湿的空气夹杂着一股股霉味往鼻子里钻。
我睁开眼睛,看见灵玉支着头坐在床榻边,眼神温柔的看着我。
公主醒了。
灵玉轻声的说着,伸手帮我按了按眉心,公主近日睡觉总是皱着眉头。
他的指尖微凉,透过皮肤,让我的心也静了些。
殿外传来了些许声响。
有人来了。
灵玉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刚说完就听到底下的宫女焦急走了进来。
不好了三公主,皇后娘娘带着国师还有皇上一齐过来了,御林军也来了,说是,说是……那小宫女神色仓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说什么!
我冷声道。
说是……说是要来抓霍乱大胤的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