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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4-12-09
我爱的人,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君王,为了这个位置,我赌上了整个家族。

可他从未爱过我。

他囚我于深宫,喂我神志不清的药,要我看着他与旁人恩爱白头。

他妄想踩着我的尸骨看这大好河山,可他小看了我,我原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起初他不信这话,直到我把他踩在脚下……他们都说皇后疯了。

我就是皇后。

但我没疯,因为我是装的。

苏牧元将一碗碗所谓的“补药”端给我,把我囚禁于暗室时,怎么可能想到我会一把火烧了他的梓月宫。

也烧死了那个他最爱的人。

他一直以为,死的人是我。

直到玉华门前,我拔剑对准少年帝王的胸口。

他跪在地上求我,问我还记不记得当日春猎。

我阖上眼,少年携春光而来的模样依旧清晰。

“早就记不得了。”

我仰起头,娇红的花钿在阳光下艳丽夺目,一如我们大婚那日。

一、庆丰三年,我十九年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年。

这一年里,我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张扬,也失去了自由。

手脚被套上枷锁,口齿被封,披头散发地被囚于暗室内,像条狗一样活着。

而还在之前,我还是大晟国最尊贵的皇后,也是抚远大将军凌致的独女。

凌漱玉。

而现在,我只能透过墙上缝隙透出微弱的光,远远瞧着本属于我的梓月宫,换了新的主人。

他柔柔地唤她,怜儿,她把头倚在他的胸口,一如既往地顺从。

这个他,是我的丈夫,大晟国的少年帝王。

记忆里的他,还是一番芝兰玉树的模样,并不如现在这般,只消一个眼神,就让我不寒而栗。

荇景二十八年,我们初见。

二、那时候的我,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十六岁如花骨朵含苞待放的年纪,长成了京中官宦家最好看的女儿。

我的父亲,是手握重兵的抚远大将军凌致。

前来求亲的世家子弟踏破门槛,父亲永远只是笑笑,他说,女儿喜欢最重要。

我一个也没看上。

在我眼里,好男儿不应只有外貌,更应是文韬武略,胸怀远志,既能在马背上驰骋天下,也能于庙堂上指点江山。

兄长总是笑话我。

他说,我这样的要求,非当朝皇帝不能匹配,可能注定要一辈子待字闺中了。

我也不恼,爹爹可是抚远大将军啊!

还能把我丢在路边不管不顾?

直到我遇见他,在那场盛大的春猎中。

春猎是大晟的传统,年满十六岁的皇室和官家子弟都可以参加,不论男女,只要夺得魁首,便可以获得皇上御赐的金牌。

这金牌是身份的象征,更是保命符,多少年轻男女都想在御驾面前露个脸。

我只是纯纯想骑马了。

八岁学骑射,十三岁跟着父兄巡视军营和练兵,我这一双手握得了利刃,拉得开长弓。

马术这么浅显的东西自然不在话下。

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与身后的其他人拉开距离,偌大的林间,没剩下几个人还在策马奔腾。

“狍子别跑!”

我拉弓搭腕,一箭射出,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也有一支快箭穿林而过。

最后我们一人一箭,都射中了那只狍子。

”又快又准,箭法不错!”

我在心中暗自赞叹,策马过去,率先一步捞起猎物。

”我的!”

将猎物护在怀中,怒目圆睁,仰起骄傲的头颅。

那人低低地笑了,似乎也不生气,我抬起头,才发现这人长得甚是好看。

他跨坐在马背上,身形颀长,略带少年气的脸,却有着一双如鹰隼般凌厉的眼,一手持弓,一手握住缰绳,俨然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平日里军营里的大多是皮肤黝黑、不修边幅的莽汉,要么就是求亲的那些书生模样的男子,这样骑射俱佳又不失清隽的,倒是真没有。

“姑娘,看够了吗?”

那少年温润地笑着,伸出手指了指我怀中的猎物,“你快把它勒死了,死了的猎物可不作数。”

“谁…谁看你了?”

像被窥中心事的少女,我鼓起脸反驳,“你尊重点,我父亲是鼎鼎大名的抚远大将军。”

“凌小姐。”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诧。

这时候,天空忽然便下起雨来,春雨砸进泥土中,扬起一阵马蹄践踏过的芬芳。

二、“喝药了。”

暗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我从恶梦中惊醒。

婢女璃月下意识地伸手护在我跟前,她身上挂着的锁链也随之叮当作响。

暗室里一片漆黑,来人背着光,看不清容貌。

他粗暴地取下我口中的桎梏,扯起头发强迫我张嘴,将一碗腥臭的药猛地灌下。

璃月扑过来反抗,却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被一脚踹倒。

他做完这一切后,又端着碗离开,如这几个月里的每一天。

我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说,这是皇上赐给我的补药,从一开始恭敬地端着碗伺候,到现在的粗暴行径,这所谓的“补药”我喝了足足三个月。

越喝越困,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药很快便起效了,我歪过头跌在草席上,等再次醒过来时,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皇后娘娘。”

璃月爬过来伏在我身边,嘴里的桎梏同样令她说话含糊不清,“您醒了。”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

外头好像有人回来了,原本昏暗的室内射进一缕微弱的光,仿佛飞蛾一般,我循着那光源爬过去。

却被拴住四肢的锁链牢牢禁锢。

“怜儿,今夜的月色可还好看?”

那是我苏牧元的声音,我认得。

女子发出痴痴地娇笑。

“好看~”声音温婉中透着娇媚,“陛下为我准备的惊喜,怎么能不好看?”

苏牧元也笑了,甚至我都能想像出,她是怎么娇柔地窝在他怀中,他又是如何用下巴抵住他的发顶。

因为这些温柔,曾令我也拥有过。

“太亮了。”

我嫌恶地闭上眼睛,躲避着那一缕光。

璃月闻声爬过去,用身躯挡出,眼前瞬间回到了一片黑暗。

睡吧,睡着了就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三、又沉沉地陷入了梦境。

梦里的苏牧元还是当初春猎场上那个温润少年,没有欺骗,没有凌辱,没有任何算计。

我们在雨中策马,跌进陷阱里,他也会冷静地自救,同时安慰怕黑的我。

陷阱里昏暗无比,从小惧怕黑暗,即使再嘴硬的我,依旧害怕得瑟瑟发抖。

他会握紧我的手,给我温暖,告诉我别害怕有他在。

最后,他背着扭伤脚的我,一步一步艰难地从陷阱中脱困。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是两个月后先皇的寿辰上再一次见他,我才知道,他是当今五皇子,苏牧元。

最不受宠,也是最没有继位可能的皇子,只因他的生母出身微贱,不过是浣衣局最不起眼的奴婢。

我陪同父亲落座,都能听见身后的大臣在议论纷纷,毫不避讳。

他们议论他的生母,议论他没有家世,说他是上不得台面的黄口小儿。

连给先皇祝寿时献的那幅画,都成为大臣们嘲笑的对象。

“破落门户就是破落门户,送的什么东西啊?

亲手画的山水图,还说什么一片心意?”

声音那样近,他定然也是能听见的,我有些担忧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并没有任何神色变化。

他就那样笔直地站着,背着手,对一切嘲笑和流言蜚语置若罔闻,真真是龙章凤采的少年郎。

我好像,找到了那个人。

所以在先皇病重后,我提起裙摆,在父亲面前盈盈跪下。

“我要嫁给苏牧元。”

我郑重地磕了个头,“请父亲扶植五皇子登位。”

有了抚远大将军的支持,他将扭转颓势,一跃成为新帝的最佳人选。

庆丰初年,也就是苏牧元即位的那一年,我如愿站在了他的身边,成为大晟国最尊贵的皇后,也是他唯一的妻子。

可后来,又是哪一步算错了呢?

又或者说,是他从头到尾都算好了一切,唯独我自己,付出了整颗真心?

四、梓月宫的夜晚尤其漫长,漫长得叫人忘了时间,忘了季节更替。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暗室里寒冷得跟冰窖一样,外头却温暖如春。

我在夜里发起了高烧。

烧得浑身滚烫、神志不清,朦胧中听到璃月在耳畔焦急的呼唤。

她重重地拍打着暗室的铁门,一下,又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高大的身影背着光而来,取下璃月口中的桎梏,她哭喊着求救。

“求求你,找个太医来看看吧!”

璃月的哭声悲凉又绝望,“我们娘娘好歹也是皇后啊!

她才刚小产不久,身体弱,如今又受了寒,怕是不好啊!”

脑子疼得很,我想起来了,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那黑影无动于衷。

“我们娘娘的父亲,可是抚远大将军!”

那黑影仿佛动了动,犹豫片刻,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暗室。

半晌,门又被重新打开。

是太医吗?

我奋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绣红描金,层层叠叠的裙摆。

“没死嚷嚷什么?”

那女子的声音凶狠,全然不似往日的娇媚,“扰了本宫看书的兴致,该死!”

她自称本宫,真是可笑!

可我没有气力笑了,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发烧是吧,用不着请太医,本宫也会治。”

她的笑声刺耳,“降降温就好了。”

冰冷的水从头顶顺着发梢一路而下,浸透我单薄的衣衫,冻得我浑身颤抖,身上的温度越发滚烫起来。

后来,还是梓月宫里曾经伺候过我的沪月看不过去,偷偷熬了姜汤送来,我这才保住了性命。

自始至终,苏牧元都没有来过,仿佛我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暗室那样黑,那样可怕,可他偏偏是知道的,知道我最怕黑,却毫不留情地将我扔在这里。

大婚那日连红烛都不忍吹灭的少年,好像永远死在了那个皇位上。

五、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大婚时候的欣喜。

喜服是我亲自选了金线,督着织造司的女官赶制的,我还为此特意学了如何描花钿,小心翼翼地练习。

那日,我在额前描了一朵娇艳的合欢花。

嬷嬷们都说合欢命薄,稍纵即逝的,很不吉利,但我想着,能跟苏牧元永世合欢,寓意便是好的。

想来,嬷嬷的话才是一语成谶。

那夜红烛明灭,照亮我脸上掩不住的欣喜,他掀起我的盖头,那于我而言,便是一生了。

“漱玉,你真好看。”

“漱玉,你便是朕的皇后了。”

皇后,皇后,我嘴里喃喃,那时的我沉浸在新婚的欢喜中,以为眼前的少年是真的爱我,怜我,想要把史上最好的东西捧给我。

可我何曾想过,这一句皇后将永世禁锢着我,从此我再也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只是大晟国的皇后。

他的吻欺压下来,霸道又温柔,没有给我任何喘息时间;昏黄的烛光下,罗帐翻飞,一室旖旎春光。

大婚那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少年帝王专心朝政,不是在勤政堂批阅奏折,就是在军机所面见大臣。

我很想他,却不能去见他,他们说,皇后应当是庄重自持的,只有皇帝来梓月宫,没有皇后去勤政堂的道理。

直到那一日,我才又见到了他,我的少年郎。

他喝得醉醺醺,步履漂浮,一头扎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不肯松开。

“漱玉。”

他像只小猫般嘤咛。

他唤我的闺名,而不是千斤重担的那两个字。

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他说他累了,边疆的战争屡屡不断,百姓死伤无数,却没有一个堪当大任的将才。

“近来我不是有心忽略你的,漱玉,我好想你。”

他瑟缩着往我怀里钻。

他没有自称“朕”,我的心更软了,天平立刻倾向了他。

我知道父亲老了,他不愿意再带兵打仗,可反观整个朝堂,似乎真找不出一个可以解边疆之困的将领。

“我明日便修书给父亲。”

我下了决心,不能让我的少年再添烦忧。

他好像许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连亲吻都带着酒气的香甜;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大婚那夜一般,互相怜惜,在唇齿交缠中互相取暖。

也正是在那一夜,我怀上了他的孩子。

六、因为我没有病死在那个冬夜,怜儿在梓月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惊动了苏牧元。

他匆匆赶来。

怜儿撒娇,嗔怒地指责我,最后苏牧元无奈,派人加重了“补药”的份量。

那是我时隔三个月后,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他的模样。

暗室的门打开了一半,他就站在门外,侧过身子,不愿再看我一眼。

我眯着眼,似乎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模样;样貌明明没有改变,为何眼里的阴狠让人如此陌生?

更多的药灌下,我昏睡过去,脑子越发地迷糊,有时候甚至还以为,自己仍是梓月宫的主人。

可那个女子,每每总是在我做着美梦之时来打断。

这一夜,她又来了。

她似乎喝了不少酒,酒气熏得我迷迷糊糊,兜头一巴掌落下。

我想起身反抗,又被锁链束缚着手脚。

“贱人,你凭什么?”

她指着我的鼻子道,“你不就是会投胎吗?”

我奋力抬起头,看着那张跟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轻笑出声。

“是啊,你如今的荣华富贵,不就是沾了我这张脸的光吗?”

我反唇相讥。

仿佛一瞬间激怒了她。

她扯过墙上的皮鞭,狠狠地往我身上抽,边抽嘴里还不停地骂着。

“凭什么我要模仿你,模仿你的样子,模仿你的笔迹,还要给你母家写信报平安?”

父亲,父亲还是惦记着我的。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这似乎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指望。

“凭什么你能有孩子,而我却不能?”

她哭着喊着,很快便红了眼,“陛下还不允许我怀龙种,不就是依旧忌惮你的父亲吗?

孩子么?

我摸摸平坦的小腹,这里曾经也有过一个小生命。

她渐渐发了狠,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打得我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忽然间,一直沉默不语的璃月扑上前去,我才发现她为了挣脱锁链扭断了自己的手腕。

只见她如同疯了一般,狠狠地撞在怜儿的胸口,又用双臂紧紧禁锢住她,将她推至墙边。

两人厮打起来。

怜儿虽然养尊处优了许久,但入宫前戏班子的基本功没丢,反观璃月双腕尽断,又被锁链困了这些日子,很快便落了下风。

她被制服在地,又被闻声赶来的侍卫抹了脖子。

鲜血喷溅在我脸上的时候,我从迷蒙中惊醒过来,璃月的脸跌在尘埃里,在我的眼前一点点冰冷。

有个东西落在我的脚边。

七、我与苏牧元,确实有过一个孩子。

庆元三年春,皇后有孕,举国同庆,连御花园的花儿都争相开放,似乎也在为我高兴。

可不知怎的,苏牧元似乎并不高兴。

他来看我的次数并没有因为我腹中胎儿而变多,有时候,两个月都见不了他一次。

可后来,我的孩子没有了,原因是我自己不小心,在春雨淅沥的清晨走出了梓月宫的门,被地上的湿滑坑害得滑了胎。

我很难过,这是我与他的第一个孩子。

苏牧元来看我,还端来了一碗补药。

他说,我骤然小产,身子虚亏,这是太医院依着我的体质开的药,能大补身子。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他拥着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发顶,“漱玉,你要好好将养身子,再为我怀个孩子。”

我仰起脸看他,泪眼汪汪。

少年帝王的脸隐匿在阳光下,越发地看不清了,只是我沉溺于片刻的温存,什么也没有察觉。

那一刻的我,只想为他生个孩子,让他承欢膝下,真正地快乐起来。

可我不知道,他会忌惮我父亲至此。

我也不知道,那日清晨并没有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