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在穆惟宁的阴鸷注视中,战战兢兢为我把脉。
“回皇上,这位主子,确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
穆惟宁几乎要攥断我的腕骨。
“她是去岁十月十八日入的宫,这胎是在那之前,还是那之后有的?”
王太医满头是汗,小心诊脉,记录斟酌脉案。
“臣实在难以断言,若是姜太医在,或许能辨明,只是姜太医还乡祭祖,一时无法回宫。”
穆惟宁思索片刻,断然道:“熬落胎药来。”
我凄然祈求:“皇上,我能感觉到,这就是我和您的孩子,求您等到姜太医归来再做决断吧!”
“朕做事,向来是宁杀错,无放过。
这如果是个孽种,在你体内多呆一刻,我也容忍不得。”
我被灌下一碗滚烫的浓药。
片刻后,腹中一阵剧痛。
我的泪滚滚而落,抬起通红的双眼,拼命地推搡他。
“你杀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你如此冷血无情,我真不该、真不该对你动了心……”他面色大变,用力攥着我的肩膀确认:“安安,你说什么?
你对朕动心了,是不是?”
我俯身痛哭,不能回答。
他却把我搂得越发紧了,狂热地喃喃:“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从六年前第一次相遇,你心里就一直有我,对不对?”
六年前,我随父母在京郊打理药庄,既做草药生意,也在附近行医。
岁末隆冬,我捡得一个被大雪掩埋的男人。
男人中了剧毒,又受刀伤无数,苦寒之中,人已死了九成九。
偏偏父母外出收药了,照顾他,我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擦洗身体,缝合伤口,上药换药,甚至吮吸毒液。
中毒的紫胀退去,才看出他生得这样斯文雅致。
此人便是在夺嫡之争中,暂落下风的穆惟宁。
养伤期间,他总是梦魇,有时在梦里狰狞喊杀,有时在梦里哀哀哭求。
我便将他揽在怀中,用小勺一点点哺喂安神汤药。
他烧得半昏半醒,对我越发依赖,总是拽住我不放,流泪倾诉。
说父亲只宠爱弟弟,却对他视而不见,冷漠苛刻至极。
说母亲只拿他做争宠工具,甚至隆冬赶他去跪雪地,只希望他的病痛能引主君垂怜。
如今父亲兄弟更要联手杀他,母亲便也把他当成弃子,欲除之后快。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只有你,安安,我要同你永远在一处,不分开……”病人高烧的胡言乱语,我不曾放在心上。
待我父母回家,他跪地请求继续收留。
之后便日日跟在我身后,眼里只有一个我。
我只当多了一个学徒,泰然处之。
日子久了,父母得知穆惟宁有意求娶我,便问我是否有意。
我摇头:“爹,娘,虽不知他是因何事流落至此,但看他的衣着玉佩、言行举止,出身定不简单,未来也是要回那富贵乡中去的。”
“富贵公子到这个岁数,必定早有家室,我又何必去做高门小妾?
还是做大夫更合我性情。”
“况且,女儿看他家中纷争不断、境况复杂,只愿他能平安离去,莫使咱们被牵连其中。”
穆惟宁抱紧我:“当年,朕听到你说不愿与朕有牵连,真是万念俱灰,可如今终于知道你和朕心心相印,也算得偿所愿了。”
我哽咽道:“我当年不过贫寒草民,虽对你有意,却又怎么配得起你?
所以我劝自己,还是熄灭妄念,不要贪图的好!
后来我又被迫嫁与他人,怎么敢不顾人伦,再去思慕你?”
又泪水涟涟道:“可兜兜转转,我终究还是和你在一处了……难道这便是姻缘命运么?
可你为什么要总是折磨我?
又为什么要带走我们的孩子?”
他满脸心疼:“安安,别伤心,去掉这一个疑心,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儿孙满堂。”
我伏在他怀中,闻言无声冷笑。
儿孙满堂?
做梦去吧!
他穆家兄弟共同害死了我的父母,我要他们断子绝孙。
我精通医理,避子易如反掌,怎么可能让自己怀上仇人的孩子?
今日的喜脉,不过是我给自己精密施针,造出的假象。
我知道院判姜太医近期不在宫内,剩下的太医都难辨精确孕期。
按照穆惟宁的狠毒性格,定然会逼我先落了这来路不明的一胎。
我若想报复穆氏兄弟,必要先让穆惟宁与我恩爱不疑,才好对他拿捏利用。
偏偏他生性最是多疑,我就算极力向他告白,他也未必相信。
可俗话说母子连心,我刚刚被逼落胎,理应万念俱灰、心防崩溃。
他绝对想不到,到了此时,我竟还能演戏。
借着此番痛哭,倾诉出我对他隐忍多年的真心,他自然会多信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