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
繁王他,又娶了?
我笑了笑。
是该如此,早早把我揭过去,他也能少受些耻笑。
我悄悄退回屋内,胡乱翻开一本诗词,似看非看。
半晌,啪嗒一声,眼泪落在一句“不思量,自难忘”上。
突然书被抽走,我心惊抬头。
是穆惟宁。
看清了落泪处,他脸色倏然沉下,冷笑一声。
“怎么,繁王再娶,你心里不好受了?
他就这么令你难忘?”
我连忙起身,要跪下请罪。
穆惟宁一把将我拽入怀中,又抱我坐到榻上。
他伸手轻轻揉着我冻伤未愈的膝盖,缱绻道:“每次你这样温柔地栖在朕的怀里,朕就觉得,在这世上已别无所求。”
我心里不禁冷笑,既然别无所求,怎不见你为我抛下江山?
见我倔强不应,他摁在我膝盖上的手骤然施力,痛得我差点跳起来。
“晚上太后摆家宴招待繁王夫妇,到时,你就这样坐在朕腿上见客,如何?”
我面色惨白,猛然抬起头看向他,“皇上,这成何体统,请您不要——”他无所谓地懒懒一笑,在我唇上亲了一下:“放心,有朕撑腰,谁敢说你什么?”
他向来说得出做得到,我瞬间大骇,却逃也逃跑不得。
尔后宫人们捧着华服首饰鱼贯而入,将我妆扮起来,押往宴会场地。
到了殿中,却不知道该把我安顿到哪里。
穆惟宁招招手,随意得像是在招呼猫狗:“说了要在朕怀中,你还想往哪里去?”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我无措至极,抬起头,含泪望向他。
他身旁的皇后皱了皱眉。
我却瞧得清楚,她这一皱眉,并非出于对我的厌恶,而是出于对穆惟宁荒唐的不满。
只见凤钗微晃,她侧过头,在他身边低声劝解了两句。
穆惟宁面露不耐烦,但皇后出身清贵,他对她向来礼遇有加。
只得说:“皇后之言有理,姚氏既无品级,便向后坐吧。”
我深深叩头谢恩,随宫人坐到角落处。
免去一番当众折辱,我刚松下一口气,又倏然紧绷。
我看到了繁王。
只看了一眼,我就移开目光。
他瘦了,但还是温柔清俊,顶好的模样。
穆惟宁总恨我对繁王情意不绝、藕断丝连。
可事实上,我对繁王就算曾经有情,此刻也早已彻底断绝。
这两个姓穆的,如今我都一样恨。
我虽姓姚,却只是清河侯姚氏的远房旁枝,自小和父母打理药庄过活。
繁王夺嫡失败,姚氏便寻了年龄合适的我过继到府上,搪塞与繁王的婚约。
而珍贵的姚氏嫡女,则被送入宫中做了贵妃。
繁王受辱,却并未苛待我。
他温和大度,善待我的父母,准我念书习字,许我行医种药。
虽然是被迫嫁他,但家人既得照料,就这样过下去,我亦安然。
可是那日,逼我入宫的圣旨下达,他看向我,眼神里是刀尖般锐利的憎恨。
他冷冷说:“我命你即刻自戕,免得污了门楣!”
我咬牙摇头。
“穆惟宁说过,若我敢死,便不会放过我全家。”
他却突然一甩马鞭,勒住我的脖子,满脸狰狞地把我拽向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被迫娶你,已是奇耻大辱,本想过两年再假称病故了结了你,可你这个贱人竟敢羞辱我第二次,我今天必要取你这条狗命——啊!”
我反手拔下簪子,狠狠刺向他。
我熟知医理,一击刺中膻中穴,让他一时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怨毒瞪着我。
我拼命向王府外奔去。
蝼蚁尚且贪生啊,我不服,我不服!
我凭什么要为保全旁人的面子而死?
要先活着,才能有出路。
奔出王府大门,我马不停蹄赶到父母的医馆,想和他们一起逃离。
却还是被皇上的人抓了回来。
有此一番遭遇,我对繁王,怎么可能还有情?
我没那么下贱。
我做出种种对繁王旧情难忘的悲伤姿态,只不过是想加深穆惟宁和他之间的嫌隙。
穆惟宁生性刻薄多疑,本来就喜欢猜忌兄弟,我顺势而为,事半功倍。
不都骂我是妖妃吗?
我总该做些妖邪祸事,也免得枉担了虚名。
作为举国唾骂的妖物,我在皇家宴会上,任凭所有人或讥讽或惊奇地打量观赏。
我名义上的嫡姐,如今的姚贵妃,撒娇道:“皇上,不是说今天是家宴吗,怎么有个外人在?”
穆惟宁面不改色地道:“姚氏女潜心礼佛,愿终生不嫁,在太后的佛堂伺候,朕便准她在宫中长居。
她既有如此孝心,自然有资格同坐家宴。”
四周窃窃私语,高处的穆惟宁听不见,我却听得分明。
“皇上说她终身不嫁,意思不就是,这辈子都不会给她任何地位名分吗?”
“没错,她呀,入宫这么久也没封没赏的,如今不过是个庶人,只配做玩物。”
“我就说嘛,皇上终究还是圣明的,玩这种嫁过人的旧货,也就是图个新鲜刺激,认不得真。”
我胸中一阵憋闷,殿内炭火太旺,闷热的空气中混杂菜肴的荤腥气,让我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殿中骤然一静。
“她……她不会是有孕了吧?”
“她才进宫几天呀?
我看,就算真有了,未必是皇上的种。”
我抬起头,正对上了穆惟宁蛇一样阴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