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雷走后,离荒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案旁,捧着公文。但日日过目的公文居然如通篇鬼符般,竟一个字都未能看进!
天上一盏茶,地上半日过,想来根界此刻已是深夜。一想到深夜中轻朵和殊之绝共处一室,离荒还是紊乱了呼吸,磨响了牙关。
他腾的一下猛然立起,踹翻了身下的桌案,飞遁而去。
清幽夜色中,根香还未送来,殊之绝便与轻朵喝起了小酒。
月光照在杯盏中,晃出幽幽的暧昧,再看托着酒杯的轻朵,更是粉艳得不可直视。
或是口中的酒浆苦涩了些,她不停地咂摸着小嘴。殊之绝双眼暗沉得可怕,若不是来前就已打定了主意,绝不再犯上次的糊涂,此刻对面的樱桃小口怕是早已被他含在了嘴里。
殊之绝看向轻朵的晦暗目光离荒怎会不懂?
他静静立在院外的樊篱边,已将院中一切看了个通透。拳还攥着,牙齿也还咬着,但此时此刻,他只能任由殊之绝肆无忌惮地望着轻朵,而什么都不能做。
“轻朵,你上次拒绝我时,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当真有这么一个人么,还是你编出来唬我的?”
轻朵正在心里骂着离荒,为何眼看就被绿了还不现身?猛听得殊之绝深情一问,有些乱。她举了酒杯,掩饰着喝下去,想起了上次的教训,便有了主意。
“自然是唬你的,我曳轻朵是谁啊,我可是走遍花丛、不染花汁的孤傲白梨,让我喜欢的人,不仅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殊之绝心很痛,但也有了少许欣慰和希望:“轻朵,我是真的,我对你的所有都是真的,所以,多看看我,可以么?”
“看你?不要!你这对桃花眼迷死个人,我可不要陷入情网,一蹶不振!”
轻朵微微往后躲着,殊之绝却一个探身,凑近了。
他忍不住双手,终是覆在了她的左右身侧,眼中的她更美了,更媚了。
“轻朵,即便迷死所有人,迷不到你又有何用?若你看了我,爱了我,陷入情网的不是你,只会是我!”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酒气和热气,轻朵像被煮沸的开水,满怀的不安焦虑。既然老龙不来,戏便不要再唱了,再唱怕是要出人命了!
“殊之绝,太晚了,我困了。你且把网收起来吧,留着明日撒给那些精灵、仙子们,她们看你的眼神我都肉麻,你一个血性汉子,也对她们行行好,索性收一个在身边吧!”
说着,轻朵就抽身出了他的手掌,返身就往小屋逃开,却不料大手不肯,一个大步向前,又固执地拽住了她。
“轻朵,你明知我殊之绝只想要你!你可知,自那日你被离荒救走,我就再没换过那榻上的被褥,只有闻着你留下的梨香,我才能入眠,才能心安!”
轻朵甩了半天,还是徒劳,便故作轻松道:“多少日子了,不换被褥,那岂不是都臭了?怪不得你身上味道怪怪的,赶快回去换了吧,免得人家闻了,以为魔界太穷,竟连澡都洗不起了!”
眼见轻朵一味躲闪,顾左右而言他,殊之绝终于忍不住了,他居然放开了轻朵,单膝屈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轻朵,你素来好赌的。今日,我便用我的一生来做赌,你敢不敢入局?”
轻朵转身看他,眼中波光微动,此举何意?
心里虽有了些轮廓,但还是借着装傻迅速措着辞。
“殊之绝,酒喝多了也不用行此大礼啊!你知道的,我常年嗜赌,手头紧巴的很,何况这不年不节的,也没有封红包给你的由头啊!”
“曳轻朵,求你嫁我!我殊之绝的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想交到你的手上,怎样做,都随你!”
要说没有半点感动,绝对是假的!
轻朵眼波中的光色再度亮起,她不自觉地凑近了两步。
一个长得这么好看、术法这么超群的堂堂魔界太子,抬着一张绝色无边的俏脸,这样卑微跪地将自己的一生捧来面前,任她曳轻朵再修个千年万年也难以做到心如止水啊!
轻朵蹲下来,伸出小手,想要扶起殊之绝,怎料那手臂磐石一般,竟端不起一寸。她只好温柔看着他,认真修饰着话语。怎样婉转而不伤人的拒绝当真是门学问,精深博大,值得研究啊!
只是正在此时,有一个人却当真忍不住了。
金光一闪,他出现了,他只怕再不现身,会听到轻朵说“好”,会看到轻朵点头。
“殊之绝,本帝的天煞掌还吃得不够么!你还要痴缠月梨到何时?!”
殊之绝望见离荒,依旧单腿跪着,居然丝毫未改。淡定的神色果然不愧为六界皆畏的魔族太子。
“帝神,并非痴缠!你看到了,我是在求娶。求轻朵嫁给我,做我的太子妃!”
离荒惴惴看向轻朵,轻朵则不为所动、目不转睛望着离荒。
离荒心里一暖,语气松动了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殊之绝,想要娶月梨,你先要问我离荒答不答应。”
“那是自然。择一吉日,之绝必然与父王一道,前去帝神处郑重相商此事!还请帝神念在我对轻朵的一片真心上,准了我到时所求!”
离荒片刻缄默,轻朵却深蹙了眉头。
听到这话不是应该炸毛么?怎的淡定至此?难道真没看上我,要把我嫁给他人?想到这儿,轻朵怒了。
“我曳轻朵的婚事,全由自己做主,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殊之绝,婚只能跟我求,其他人的意见一概不能作数!你可懂了?”
殊之绝一愣,眼见二人似有矛盾,思忖良久,犹豫着没再开口。
离荒则步步向轻朵靠近,直到看到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了,才生生止住。他抬了抬嘴唇,却又隐忍地闭上,目光扫过身旁,轻朵立刻懂了。
既然要吵,当然要避着人大吵,涉及到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了,索性撕破脸。
“殊之绝,很晚了,你走吧。要帮忙可以,但住下绝对不行。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和你共处一室,我的名声怕是要被六界编排惨了,所以,你能为我着想的是吧?”
殊之绝看着轻朵的郑重,知道此事不能急于一时。便站起身,正色点了点头:“轻朵,我这就走!但明天一早,我便回来帮你的忙,记着,莫要逞强,一切有我!”
魔雾消散,夜色清冷中,只剩下两人四目相对。
轻朵受不了眼前人的表里不一,被折磨得先开了口:“离荒,即便你不要我,也不要把我推给旁人,能做到么?”
离荒眼底一潮,心口处似被扎入了狠狠一刀。她总是能一语中的,直插伤心所在。
“……爹爹怎会不要你,你耍了性子逃离了天宫,我还不是来寻你了么?”
“寻我做什么,还想让我回到闭月宫,继续做你虚头巴脑的义女,做言不由衷的月梨公主么?”
“做公主不好么?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日子么?”
“离荒,别再给我装傻!你明明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你!”
离荒的心跳突然停了,他明知道这句不该问,还是问了;他明知不应该再看她,还是忍不住地想看。
她想要我,我何尝不想要她?!
离荒抬手,当真想要立即抱起她,扔在这小院的床上,屋门一关,颠鸾倒凤,管它六界苍生,管它天下重任!
可终究,他的手中没有她,有的,只是那支被轻朵抛下的青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