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忘了,顾昀从来都是个狠心人。
他不仅对自己狠,更对自己眼中的仇人狠。
我便是他眼中的仇人。
他自认是我毁了他的姻缘,又控制他的人生,让他顶着赘婿的名声,仕途受辱。
除了初一十五外,从不到我房中。
平日里相见便是连点头致意都省了。
小怜劝我:“姑娘,您要不还是回家了,就算您是嫁过人的,我们江家的闺秀也不缺人娶,老爷还能为您找到敬重您,爱护您的好人家的。”
我手中的针线一顿,豆大血珠点在绢面上,衬的那朵绣好的红梅格外惹眼。
小怜赶忙为我找药,心疼我扎了手。
但我不疼,或者说,麻木了。
我好像在一瞬间忘了所有知觉。
或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我不喜欢被误解,更不想自己被顾昀误解。
他误解我,便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我的为人,更不愿主动关爱我,为我动心。
就在我打算放弃,打算再不管他,只守着我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安心到老。
他又蛮横得闯入我的世界。
手被扎伤的这天晚上,他主动来找我。
他好像变了个人,变得格外温柔。
“对不起,是我冲动,把火气撒在你身上,是我不该。”
这样的温柔,以前我只看他给过周悦怡,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没想到今日他竟主动对我低头。
巨大的喜悦就这么冲昏了我的脑子,叫我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对我不假辞色这么久的男人,会主动亲近。
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一个厌恶我的男人主动为我倾倒。
是我一叶障目,自欺欺人,没看清这份温柔背后,藏着多滔天的恶意。
顾昀拉着我的手说了许多话,说他的不得已,说他的难处,说他的尊严。
独独没有问候我的近况。
我当时想,或许是他太想与我亲近,与我诉说心中苦痛,不曾想,是他不愿了解我的一切。
这本就是一场他的独角戏,用来哄骗我的独角戏。
我沉溺于他的温柔陷阱,相信他真的愿意与我携手走过后半生,傻傻的连带一颗心和整幅身家都交给他。
忘了春日共赏桃花时,靠在他肩头时他身体的僵硬。
忘了秋日共饮菊酒时,他不自觉的抗拒交杯。
明明我都看在眼里,却总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只是他不太适应。
他是君子,君子端方,便是和妻子亲昵也该温和守礼。
可一个温和守礼的人,又怎么会在新婚之夜给妻子带来羞辱呢。
我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傻乎乎的跳进这个拙劣的现金,一口口舔着包裹毒药的蜜糖。
直到那一天爆发。
我家被抄了。
顾昀拜在当朝太师门下,外放本地知县后,头一个便以行贿贪污,杀牛走马的罪行,判了我家满门抄斩。
父亲母亲一把年纪的人,当天菜市口处斩刑,枭首示众。
我听闻这个消息时活生生晕了过去。
醒来后只看到顾昀那张俊俏的脸上表情阴狠,大仇得报。
“为什么要这么做,爹从来没对不起你过!”
“你在京中的打点,你乡试会试的银子,都是爹给的,爹把你当亲儿子啊!”
我不管不顾冲上前与他扭打成团,撕心裂肺对他大吼。
可他只是冷冷甩开我,一把将我狠狠推倒在地,身体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所以,我给你爹留了半具尸身,否则,我定会将他挫骨扬灰!”
我胸口血气翻涌,捂着胸口,血液顺着齿缝间喷涌而出。
“你这是恩将仇报,顾昀,你枉读圣贤书,你枉为人啊!”
他粗暴拽住我的领口,生生将我提到半空中。
“贱人,你还敢同我提起!”
“若非是你,你爹,我和阿悦如何会分开!”
“你拆散我和阿悦,害得阿悦在夫家受尽磋磨,如今该是你们一家还债的时候了!”
她将我丢到墙角,扬长而去,任由我身下鲜血淋漓,铺红了一整片地。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顾昀如今掌权,整个江家,不,如今已经是顾家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不愿意,没有人愿意为我治病。
小怜只能看我流了一夜的血,差点真的流血而亡。
好歹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养尊处优,身体还能抗住。
可从此也留下了体弱的毛病,咳嗽不止,病弱体虚。
小怜见我不过是初秋季节便冻得浑身发抖,赶忙寻了炭盆为我生火。
可刚有一点暖意,一桶水兜头泼了过来,不仅灭了火,也叫我浑身湿透。
抬起眼,我看到周悦怡做夫人打扮,郑洋洋得意带了一群下人在我面前炫耀。
“是……你?”
我冻得一阵阵哆嗦,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周悦怡好整以暇看向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比起我,她更像个官家夫人。
一身彩绣辉煌晃得我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