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还没停呢。”
和中介约了看房的时间,许赞往办公楼走。这几天陪外公,工作堆积了好多。
把下周要开庭的案子准备完毕,已经是傍晚时分,夏天过去了,夜晚来得越来越早,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
许赞把家里打扫干净,用电饭煲给自己做了一锅玉米排骨焗饭,又去洗了个澡。
客厅里音乐流淌,厨房的饭香飘出来,许赞一边冲淋身体,一边理清了思路。
外公说得没错,无论何时,都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无论多难,都还是要和霍廷昀把这种畸形的关系断掉。
毕竟两年前那笔“债”,她应该已经还的差不多了。
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被阳光撕开,许赞的心里也亮起了一条缝。
或许,只是或许,她也能过上简单普通的生活吧。
兢兢业业地工作,和单位大姐介绍的男孩相亲,和男朋友吵架又和好,两个人一起省吃俭用攒首付……像每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那样。
许赞朝镜子里的自己抿嘴笑了笑,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照着在老家时的习惯,半干的头发在胸前编了个松松的辫子,一边跟着音箱哼唱,一边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
那是首欢快的曲子,她不由跟着节奏扭了两下腰。
然后就听见昏暗客厅的沙发深处,传来一声低笑。
那一声低笑入耳,许赞全身就僵了。
她一点点抬头望去,霍廷昀伸着长腿,靠在沙发里,一只手撑着头,微眯着眼,戏谑地看着她。
凭良心讲,霍廷昀的外表真是十分优越。斯文示人时,端的是温文尔雅,此刻颓然靠在那里,又是别一番慵懒性感。
可许赞没心思欣赏。
她停了停,继续将浴巾围好,朝他浅笑一下:“霍先生,您来了。”
霍廷昀手里拿着只手机转来转去,朝她抬抬下巴:“继续。”
许赞:“?”
霍廷昀笑笑:“音乐还没停呢。”
许赞沉默了。
有钱人的恶趣味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继续就继续。
她垂着眼,跟着旋律轻轻扭摆腰肢,接着是手臂,一点点放松了全身。
许赞不太会跳舞,不过是随着身体本能跟着节奏律动罢了。但有种特别的快乐。
就算你盯着我又怎样呢。就算你想让我出丑又怎样呢。
那种不在乎,是种不动声色的反抗。
可惜浴巾不争气,眼看着就要往下滑,许赞伸手拽住。
“许赞。”懒懒的声音突然响起。
许赞抬头看,霍廷昀扬起手,作势要把手机扔过来。
瞄准着她的脸。
许赞一惊,本能地抬手护住脸,满脑子都是,这人,没品到这种地步了吗!
没东西扔过来。但她身上凉了。
浴巾滑下去,堆在脚边。而她,护着自己的脸。
许赞猜得到自己看起来有多蠢,十分泄气,一时竟不想放下手。
所以她没看到霍廷昀看着她笑的样子,眉眼闪亮,如明月流星般炫目。
许久,许赞才整理好表情,勉强把那口气平复下去,弯腰去捡浴巾。
浴巾却被一只黑亮的皮鞋漫不经心地踩住。
许赞看着那只笔挺西裤下的脚。他毫不在意地踩在她每次用过都及时洗好,晾晒得柔软清香的奶白色纯棉浴巾上。
那一瞬间,她觉得那条浴巾就是自己。
她放开手,一寸寸直起身体,抬起头,直视着霍廷昀,不躲不闪,目光似被水洗过,明亮逼人。
霍廷昀好整以暇地和她对视,目光幽深难测,片刻后勾起嘴角,把手里的手机递过来:“你的。”
许赞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那只落在霍宅的手机。
她拿过来,定睛朝屏幕一看,呼吸瞬间凝滞。
屏保上,赫然是便签中她那名为“霍”的账单截图。
左边长长一列,是认识霍廷昀以来,桩桩件件他给的帮助和钱物。
右边一短列,是两人每次发生亲密关系的日期,时长,还标有数量不一的星号。
最要命的是,左边一列最上方,写了一个字——“债”;右边一列最上方的,是——“偿”。
许赞拿着手机,低着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我是你的债主啊。”
霍廷昀倾身,对牢她的眼,微微笑:“亏我当初还以为……”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一脸认真地说,“你跟着我,是因为喜欢我。”
他直起身,做出很困惑的样子:“可我记得,当初走投无路求我帮忙的是你,送上门自荐枕席的也是你,为什么现在,却一副被我逼良为娼的样子呢?”
许赞的心像被万千箭羽射中,脸涨得红到滴血,说不出一句话。
“既然许小姐把账算得这么清楚,我倒是想问问……”霍廷昀声音慢条斯理,甚至带着笑意,许赞却只觉心惊肉跳,“你把自己,作价几何啊?”
“哦对了,我忘了提醒你,”霍廷昀目光大有深意地打量一下她的身体,“第一次,要价要贵一点的。”
许赞环抱着自己,脸色再一次变得苍白无血色,狠狠咬着唇。
他永远有办法,让她更羞耻。
霍廷昀居高临下看着她深埋的发顶,渐渐收了嘴角的笑意,黑眸沉沉,全无光亮。
“你倒也……大可不必。”霍廷昀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声音平静冷淡,“许赞你听好,从今天起,我免了你的债。我们,就算两清了。”
他踩过浴巾,越过许赞走出去。冰凉的西装擦过她光裸的身体,起了一层小疙瘩。
门被关上了,音箱里换了一首悲伤的歌。
许赞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态度多么拧巴,一边投其所好,成功把他变成自己的入幕之宾,一边又在清高和自尊的反噬中苦苦挣扎。
为什么在他面前,突然有了这样无法忽略的自尊呢?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一切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霍廷昀没有再找过许赞。
许赞有时候会恍惚地想,说不定真的就这样断了。
又有些不敢相信。
六旬母亲毒弑亲子的案子开庭了,公开审理。
许赞为了这个案子,废寝忘食准备了两周。这是她第一个独立负责辩护的案子,她如临大敌。
瘦弱的妇人头发花白,低着头站在被告席。
嫌疑人和被害人没什么亲属,但旁听席还是坐了不少人,都是记者和媒体。
这让许赞更加紧张,却也让她心内隐隐喜悦——这个案子充满了人伦悲情,如果能够得到舆论的怜悯和同情,对于嫌疑人的从轻量刑是非常有利的。
“笑笑,今天来了好多媒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开庭前,许赞给孟笑晗发微信,想问问是不是她帮自己。
“不是哦,虽然我很想你赢,但我很反对舆论影响司法公正啦!诶等下,这个摄影包上的LOGO是我姑姑家的传媒公司哎。”
许赞一愣,孟笑晗的姑姑,自然是她表姐——肖绮宁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