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些事既然连旁观者都已经意识到，她也不能懈怠了。
宋绛溜到操场边的洗手间去，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还挂着水珠的脸颊，慢慢把因运动而有些快的呼吸给缓和下来。
然后宋绛回到操场扫视一圈，目标明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魏小然，在这个班里她为数不多当做朋友的同学。
既然苏澈风甚至阮崔都留在了A班，现在她算是没有助攻，孤身一人的情况下去尝试突破江清衍内心的防线，在她自己都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一定会困难翻倍。
即使不是因为私心，她也需要支持，需要在除了江清衍之外的人身上恢复一些能量。
宋绛没有在魏小然的背后拍她的肩膀，而是绕到她身前，弯着眸子浅笑，“好久不见，魏小然。”
毕竟印象里魏小然还是比较内向的，她用气场太有压迫感的方式去打招呼也许会让她不舒服。
没想到魏小然眼睛一亮，踮起脚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了，小绛！”
宋绛微愣，心中沾染了些许温暖，低下头回抱了她一下。
其实她也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冷漠吧。
……
宋绛回到教室的时候，同桌早已在座位上了，他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在盯着自己，似乎有些僵硬，但还是不紧不慢地假装收拾抽屉。
好熟悉的迷惑行为，今天他们两个轮番上演了好几回。宋绛没理他，把自己从贾老师那里顺来的矿泉水放在桌上，转身就出了教室。
江清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闷闷的，把夹在书里放学前要交的课后作业拿出来写，但却有些魂不守舍，连名字都差点写错。
后门有动静，江清衍耳朵都快竖起来了，用余光瞥去。
是阮崔从A班溜过来，倚在门框上偷看了一圈，立刻看到了江清衍，“爸爸！”
江清衍：“怎么是你？”
阮崔：？不然是谁。
再下一秒，江清衍像是刚看到他，“你来做什么的？别和我说你一个实验班的要来B班问题目。”
哦，刚才的声音应该是幻听吧，他应该没说话。
“刚才绛姐串班找小风子了，我就来看看你嘛，爸爸早点回A班，别的人好小气啊！完全没有我好爸爸的格局！”阮崔还是嘴碎。
导致一长串话里江清衍只听清前半句。
“学校好像不让学生频繁串班，有被老师看见吗？”江清衍蹙眉看他。
这马屁拍得，夸了但是没完全夸。
阮崔挠挠头，“没有吧，小风子是自己到走廊上的，绛姐也没进班里。”
江清衍长出一口气，“知道了，你也回班吧，别赶不上铃声。”
阮崔：感觉能出演一部爸爸再爱我一次。
见江清衍真的没再理自己了，阮崔龇着牙走了。好嘛，怪不得哄不好绛姐。
在江清衍不知道的情况下，宋绛阵营友军+4，可喜可贺。
苏澈风、贾熊青、魏小然这三个坚定的助攻加持中，连原本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阮崔都在这次的观察中倒戈了。
-
在这个昏昏欲睡的下午，忽然飘了一会儿细细的雨丝，等到雨停了天也彻底阴下来。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江清衍提起书包，沉默下来。
走廊里只有凌乱的脚步声，冗长的安静中，他一直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窥视着宋绛的侧脸，时不时心虚假装在看自己的脚底，和自己斗智斗勇。
她目视前方，似乎是有些累了，一直按压自己的太阳穴，江清衍差点就习惯性上手帮她按了。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对于她的行为一直很暧昧，或许因此给了她一些……错觉吗？
他道歉很多次，其实也没有让她好受一点，这样不公平的单方面忽远忽近，才让她困扰了吗？
愧疚感涌上心头，复杂的思潮起伏连他自己都没有理清楚，这样的回肠百折好像是狠狠给他一拳，让他鼻尖有一些酸。
其实他知道，其实就算是重来一遍，他对于她的态度也不会变得更冷淡。
和宋绛仍然一起走出校门，他推着单车，在路边一停，等着她像从前一样自然地坐在后座上。
这个后座只有宋绛坐过。
就好像宋绛会一直在他的身后，牵着他的衣角。
宋绛径直地走过了江清衍身边。
他心中空了一瞬，骤然抬头看她，像是冷不丁被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
宋绛似乎无所察觉，踮着脚环视一圈。
忽而听到了身边短促的鸣笛，宋绛走下台阶，然后一辆灰色的轿车把车窗摇下来，江清衍看到驾驶座上一个男人在朝她招手。
江清衍承认自己心跳停了一下，喉咙像是被堵住、勒紧。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想要逃走，但像是整个人钉在那里一样僵硬。
巧合吗？
那个男人生得清秀俊朗，剑眉星目，笑得很开心，口型在喊“小绛。”
宋绛直接走过去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系安全带。
那个人帮她把书包放在脚边。
车门关上的瞬间，江清衍头晕目眩，混乱的头脑中只觉得荒诞无比。
车开走了。
江清衍动弹不得，扶在单车把的手臂不知不觉滑下来，无力地垂在两边。
原来也有这么一天，他做不到说服自己。
-
沈霁踩着油门，有些无语，“这么点路，狗都能走回来，还要我来接你？”
“你懂个屁，为了营造一点美妙的误会罢了。”宋绛还看着窗边，手指摩挲着挂在脖子上已经有点褪色的平安符。
她也不是不怕把江清衍吓跑了，但好戏已经开场了，成功率可能不高，但赌赢了她得到的就是100%。
“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坏女人，回头最好一字不落地讲给我听，越drama越好。”沈霁翻了个白眼。
宋绛整个脱了力地靠在椅背，疲惫地闭上眼。
其实要在这么了解自己的人面前做到不露馅，真的挺困难的。
尤其是他偷看她的时候，她真的把所有伤心的事情想了一遍才没有脸红。
-
江清衍回到家的时候不知是花费多大的毅力才让自己不看702那扇紧闭的房门。
比那两个月里没有看到她的每一天还要困难，胃里一片翻江倒海，肺里发闷，几乎是无法呼吸。
这种感觉甚至让他感到厌恶自己。
那里有魔力，江清衍的心在那里，在靠近时清晰听见那颗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
以至于关上门时那样失魂落魄，在那一刻失去判断的能力。
关他什么事？他曾经为了保持冷静可以反复询问自己这句话。
他为什么会感到这么痛苦？其实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答案，为了逃避这个问题才会让自己陷入如今这个境地。
江清衍很擅长不去面对那些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他又把自己封起来了。
江清衍每一天回家都会先完成这一天的学业任务。
这种不用耗费思维的肌肉记忆让他扯过拉链，取出书本，摊开在桌面，短短几步江清衍做得磕磕绊绊。
聚焦、聚焦，找到最新一页。
江清衍眼前对着题目，脑子里反复闪过一些画面。
似乎总是围绕一个人。
压抑的哭声，渗进他领口的泪珠。
一颦一笑，极致动人，这一幕从来只面对着他一个人。
眼底似有若无的循循善诱，锁骨中间一粒朱红的小痣。
耳畔的低语呢喃，微启薄唇，眉尾微挑。
其实江清衍一直不知道自己也记得那么清楚。
他有些看不进去那些复杂的文字。
清醒一点。没有一个人会像菟丝花一样完全依附寄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就算是一个人也能存活下去，其实选择性忘记一些人一些事没有那么困难，即便她很特殊。
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目前的任务。
江清衍按照自己的解题思路想要在草稿纸推出题目的过程，他下笔很用力，力道之大让笔迹快要刺破纸张。
深深呼吸，混沌的视线一点点清明，低头，纸上赫然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那抽象程度甚至和他当时课上用左手写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江清衍偏偏可以依稀辨认出来。
绛。
有一次宋绛让他帮自己写在她的新书上写名字，这个字平常用得不多，当时江清衍在草稿纸上练了好几遍确保顺手了才下笔。
于是每一个笔画都在心中格外深刻。
江清衍一瞬间防线彻底坍塌溃散，土崩瓦解。
姜姜懒懒散散地从猫爬架上跳下来，毛茸茸的身子蹭着江清衍的裤腿，尾巴直直竖起来。
江清衍把姜姜抱到膝上，手臂轻轻拥着它，把脸埋进它干净的软毛中。
姜姜不知道自己的小主人为什么有点发抖，它只是惬意地眯起眼睛，轻轻地打呼噜。
-
沈霁这些天的水土不服慢慢缓和了一点，吃完晚饭就收拾了外卖盒子，提着几个垃圾袋主动下楼去扔垃圾。
只是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对门走出来，好家伙，沈霁也在这里住了也有一两个星期了，还以为对门是个空房呢。
那少年低着头，但在看到沈霁一身居家服和人字拖迈着步子用钥匙悠悠打开702的房门时明显愣住。
沈霁：“嗨？”
他的瞳孔甚至骤然收缩了一下，木木地盯着自己，带着一点微妙的敌意。
沈霁对于这种狗血要素非常敏感，判断出他十有八九就是这场年度大戏的男主角了。
即宋绛三天两头挂在嘴边的江清衍。
于是沈霁打开门先不急着进，而是用稍低的声音对着屋里喊：“我回来了，小绛。”
作为一个合格的假想敌，沈霁必须继续维持住自己野男人的人设。
宋绛在写作业，懒得搭理他，只是声音放大了确保他能听到，“那你进来啊。”
沈霁听到了，江清衍也听到了。
“我看到咱们邻居也在这儿，我和他打招呼呢，你要来聊聊天吗？”沈霁继续探头，用一种家中男主人的口吻说道。
几个字眼，三言两语，身边这个“陌生的邻居”立刻转身回了自己家，似乎有些慌乱，头也不回地关上门。
啧，真是沉不住气。
沈霁也不再逗留，一进门就看见已经石化的宋绛，僵硬地看着他，“他说什么了？”
“现在的高中生胆子这么小吗，”沈霁一甩头发，摊开手无奈地耸耸肩，“姐年轻的时候遇到的男孩子可一个比一个莽撞。”
宋绛有些头疼，“所以你把他吓跑了？”
“别急啊宝贝，”沈霁从包里拿出一根新款的口红，对着镜子开始描唇线，“一会儿我要和你姐夫打call，给你见识一下姐当年是怎么追男人的。”
说得就好像不是每天都在打电话一样。宋绛默默把自己的房门关上，戴上了耳机播放《city of star》。
作为高中生还是少听点成年人之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声音比较好。
解完一道大题，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宋绛低头一看，是苏澈风发来的微信。
[小风子：救命，衍衍刚才给我打电话，但是我接听之后就没有声音了，他怎么了啊。]
＜确定不是你耳机坏了吗？＞
[小风子：但我明明就能听到猫叫啊！]
江清衍……
他现在大概，并不好受。仔细想想，便有细微的刺痛缠上来。
但并不妨碍她兴奋自己终于取得阶段性胜利。
宋绛第一时间就冲出去抽了一下沈霁的肩膀。
“前线来报，”然后对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拿捏纯情少男还得是你啊！”
沈霁顶着刚刚手抖画成一条心电图的眼线，忍着心头怒气，回头了也同样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他拿了把瓜子，分了宋绛一半，“我就说不能惯着，最有效的方法一定是让他难受，有些人就是脑子缺根筋，非得痛了才知道有多重要。”
言之有理，江清衍就是显而易见的脑子缺根筋型。
宋绛还没思考多久，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持续不停的声音。
显示着“江老师”三个大字亮在手机屏幕上。
宋绛偏过头和正在嗑瓜子的沈霁面面相觑，默默拿着手机回到房间。
她犹豫太久了，屏幕已经灭了。
下一秒，她看到了江清衍的第二个来电。
宋绛垂眸，按下了接听键。
